轉過來的那張臉有著米開朗基羅刀下雕塑的大理石般蒼白的面容,像是溺死在自己倒影里的那喀索斯。一雙黃金瞳里仿佛搖晃著金水熔注的海洋,不露情緒的臉上卻無端散發出神性,讓人下意識地臣服跪拜,卻又生不出被壓制的惱怒。
他就這樣看著他們,懶懶散散地靠在一旁,不再說話,眼神也未改變半分,卻讓眾人有種潰不成軍的感覺。
領頭的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在那雙黃金瞳的注視下失了聲,倉促地低下頭想要避開那視線,只覺得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
他在家族裡的身份不算太低,隱隱約約知道這艘科考船攜帶的數據設備的重要性,和家族急切背後的原因。
聽說執行局局長,源家家主也在趕來的路上,蛇歧八家決計沒有拿不下一艘科考船的道理。可眼前這人……
忽然,身上的壓力似乎鬆了些,那道充滿威懾力的目光被收了回去,身後傳來悍馬咆哮的聲音。
領頭的人有些疑惑,試探性地抬起頭,發現那位船長正眯著眼望向他們身後。
「對於日本分部的要求,摩尼亞赫號並沒有接到任何學校的通知,還請分部等候我與學校方面的確認。」
年輕的船長望向從悍馬上走下來的男人,眼底暗金色的光芒流轉。他身體前傾,雙手隨意地靠在船舷上,抬手吸了一口菸袋,吐出裊裊煙霧,襯得披著殷紅色羽織的身影有種奇異的妖冶美感,慵懶的動作卻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抱歉了,源局長。」
源稚生從悍馬走到碼頭邊,直直對上早見賢治的目光,那雙素來凌厲的邪眼說不上柔和,但也絕沒有令人膽顫的銳度。
「是分部考慮不周,有勞早見船長了。」
晨曦中他的側臉挺拔,肌膚如大理石一般,英俊中又有幾分陰柔氣,考究的黑風衣穿在身上,如果忽略風衣內側繡著的猙獰女鬼的浮世繪的話,他看上去就像個年輕的大學□□。
先前等候在此的人紛紛向他鞠躬以示尊敬,心裡想不愧是執行局最年輕的局長,源家的家主,一來就打開了之前堵塞的局面。
可只有離源稚生最近的櫻,看得見源稚生望向船上的微微抽動的面孔。
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充當著漂亮秘書的角色。
聽見源稚生的話,早見賢治定定地看著他,不再說話,金色瞳孔里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身旁神經大條的大副看著恭敬鞠躬的眾人,悄悄咪咪朝身後走來的二副說道:「你看日本分部的作風好像混黑的啊。」
曾「有幸」去過日本分部實習的二副端著IPad朝他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他看見船長背光處顯得有些落寞的側臉,咬咬牙快步走到早見賢治身邊,打斷了早見久到快要凝固的注視,以及不知名的思念。
二副遞過手中的IPad,低頭輕聲說道,「船長,是校長的視頻聯機。」
早見賢治神色微動,那一絲流露出的情感很快消失的一乾二淨。
他瞥了二副一眼,朝大副遞過煙杆,隨即接過IPad,拍了拍二副的肩膀,示意他代替自己站在這裡,自己則邊點開視頻,快步向船艙走去。
被他急促的步伐掀起的風,帶動著殷紅色的羽織上下翻卷,像一隻飛在空中的鳥。
以混血種的視力,從碼頭看船上看得清清楚楚,更莫說是源稚生這種超級混血種。他望著早見離去的身影,目光落在那把系在早見賢治腰間古樸的太刀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源稚生微微垂下頭,碎發遮掩下的俊美面容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早見,還是在恨他吧?
怎麼可能不恨呢?
第一次貫徹正義的代價,殺死的不僅是自己唯一的親弟弟,還有那個被自己視若親人,開朗活潑的小弟弟吧。
這份覺悟未免過於沉重,但他已經不會,也不可能後悔了。
源稚生摩挲著刀柄上的花紋,緩緩握緊了手中的正義。
「家主。」
悅耳的女聲打斷了他雜亂的思緒,他抬起頭,對上一雙微微發藍的眸子。
「大家長的電話。」
早見從船艙里出來的時候,太陽剛好跳出地平線。橘紅色的光芒破開朦朧,照亮了整片藍色大海,似乎連冰涼的海水也被曬熱了。那些顫動著的,歡喜的光,蹦跳著躍進他的眼睛,熾熱燃燒的金色分不清是他的瞳色,還是陽光。
正當眾人驚異於那宛如神袛的畫面時,當事人卻皺了皺眉,素白的手指搭上帽檐,扣下帽子擋住了雀躍的光線,只留下眼睛裡真正流動的暗金。
他對大副和二副低語了幾句,拍了拍憤憤不平的大副和略顯擔憂的二副,隨後走到船邊,一眼看見同樣剛剛接完電話的源稚生走回了碼頭。
「想必分部已經得到本部消息,我將聽從學校指示將摩尼亞赫號的暫時所有權交接給岩流研究所,並在此等候其餘專員的到來。還請日本分部幫忙安排我方船員的回程工作。」
「這件事早見船長無須擔心,日本分部自會替各位安排。另外專員的相關行程也將由分部安排,船長如果沒有其餘安排的話,可於今日入住東京半島酒店。」源稚生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