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見睜眼偏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就又閉上了眼睛。
發現對方沒有把手抽走,風間琉璃眯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偏頭觀察。看見早見又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後,他睜便直接開了眼睛,一隻手搭在腹上,望著無塵清夜。
「小時候我對你的接近是感到很惶恐的。」
青年清澈的聲音中帶著女形的陰柔,像夜色下明淨蜿蜒的山溪。
「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你是神明,我不敢接近你。哥哥是偉大的天照命,你便是比天照命更偉大的存在。飛蛾是喜歡飛蛾撲火,但並不代表它會奔赴最大的光亮。你離我太遠了,也太燙了,直覺上稍稍靠近你有一點點都可能被灼燒成灰燼。我更喜歡粘著哥哥,粘著溫暖的太陽。」
早見沒有動靜,依舊閉著眼睛。
「後來你上了小學,行為舉止很快與人群合為一體,人的氣味將你身上那股神性掩蓋了,距離好像也消失了。後來哥哥去了東京,我與你形影不離,但你偶爾表現出的漠然總讓我感到惶恐,好像你隨時可以脫離人世,拋下世俗羈絆,比如說我。可哥哥不在,我只有你了啊。王將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像橘政宗突然出現在了哥哥的登山途中。你那時說得對,他太可疑了,我不該接近他。可他教我歌舞,他看穿了我的想法,輕而易舉地謀取了我的信任,引誘我將你永遠留下。怎麼留下呢?於是那一天晚上我引誘你去到地下室,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像磁石一般靠近了你,一瞬間的觸感讓我怔住了,你急急忙忙地推開我。我絕望地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場荒誕血腥的噩夢。我開始下意識地避開你,可惡魔一旦喚醒不見血又該如何平息。」
「你騙人,你只是想殺了我,做成漂亮標本放在鳥籠里,因為那隻鳥兒漂亮又順從,你想讓他永遠聽話。但你卻不會對大哥哥動手,因為他是你的太陽,死掉就不會發光了。」
早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色淡淡開口。
「是啊,太陽把我鎖進暗無天日的枯井。那隻啼血的夜鶯,卻將我從井底喚醒。」
風間沒有反駁他,眼神中帶著久遠的回憶。
「那你現在接近我,還想殺了我嗎?」
「不想了。鳥兒飛回天空化作了比太陽更偉大的存在,我現在變貪心了,不知所謂地認為抱住也不會被灼傷。」
「是嗎?」
早見嗓音淡淡,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自己。衣服拂過地板的沙沙聲響起,兩人之間的縫隙被填滿,早見伸手橫過風間的胸膛,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夠了,睡覺吧,別嘰嘰咕咕的了。」
風間琉璃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頭部的姿勢靠在早見頭頂。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掩在糾纏的和服下。他們的表情漸漸放鬆下來,側臉依偎在一起,在月光下白的透明,近的可以看見細微的絨毛。風間最後睜眼看了一次早見賢治,虔誠地吻上神明的前額,像蝴蝶般輕輕的觸碰,然後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入眠。
螢火蟲明滅的光中,只有知悉一切的神社主人閉著眼暗自紅了耳朵。
第16章
早見賢治靠在電梯冰冷的牆壁上,黑色風衣下燦爛的浮世繪掩入黑暗,蒼白的指尖百無聊耐地摩挲著腰間漆黑的刀柄。
電梯裡沒有光亮,像一口幽黑的深井。只有深紅色的數字隨著機械響動的聲音在變化,像在倒計時。
金屬的碰撞聲從頭頂傳來,穿過空曠的梯井送到他耳畔。腳下反饋回來的風聲頻率加大,連晃動作響的長鏈也放緩了動作。
他知道自己快到了那落珈。所謂地獄的最深處,無限墜落的虛空。
那天清晨,東京還在沉睡,空氣中迷濛著未盡的水汽。風間琉璃開車把他送回了高天原,笑眯眯地邀請他來到這裡看看。
於是進入源氏重工後,他打著殿後的名義名正言順地擺脫了三人組,大搖大擺地走進前往地獄的路,如入無人之地。
但他現在後悔了。
早見的長髮被紮成了馬尾,扣在黑色軍帽里。他有些嫌惡地繃著腰,曲膝單腳點地,控制著力度死死地碾著金屬地板,冰涼的長髮落在臉側上,整個人顯得頹廢陰鬱。
空氣中除了金屬的振動,還有一股愈來愈濃的海腥味,夾雜著令人厭惡的腐敗氣息,像海水中被人投進了無數發脹腐爛的屍體。快把他噁心死了。
小兔崽子,乾的什麼壞事。
電梯門緩緩打開,映入眼前的並非一如既往的黑暗,而是一片幽幽的藍光。側臉挺拔如希臘美少年的男孩坐在水箱前,被藍光照亮,像水族館裡為白鯨著迷的孩子。他偏頭望過來,金色的眸子裡映著淡淡的藍色,攪在一起。水波的抖動中,流動的光圈下,甚至有海洋深處的長吟傳來,如一陣悠遠的鯨歌。
風間琉璃望著從電梯井走出來的早見賢治,他身上穿著執行局的制服,黑色的風衣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馬尾看起來比隨意披散的長髮更加幹練,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頸,皮鞋踢踏中,燦爛的浮世繪上下翻卷,擇人而噬的艷鬼波光流轉。
他差點就吹了聲口哨,可早見難看的臉色讓他及時止住了這個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