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武心下震動,拳頭緊握。
沒想到還真讓寧竹猜准了,瘟疫甚至都沒有爆發,涉州城就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它就像一座瀕臨崩塌的危樓,隨時可能將所有人掩埋。
卞含秀倒吸一口涼氣,急急出聲:「那我們趕快把消息告訴小竹他們!」
季元武擰眉,低聲道:「說的是,承哥兒,你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就走。」
季新承的行李不多,收拾要不了多長時間,家人尋來,他要走也合情合理,不會有人懷疑,只是……他還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季新承抿了下唇:「請爹娘容我去與先生辭別。」
——
簡陋的窩棚內,向來如蒼松般傲然挺立的半百老人,此刻脊背竟也顯得佝僂起來,臉上溝壑深刻,眼神中帶著愴然和悲色。
他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動了動唇,到底是什麼都沒說,只道:
「去吧。」
不日涉州城就將大亂,皇帝昏聵不仁,對災民慘狀視若無睹,大廈將傾,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他清明一生,不願背負罵名棄城而逃,可卻不忍心這般要求季新承,畢竟,他還這麼年輕,他們都還這麼年輕啊……
季新承眼眶通紅,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想和師長一同留下,卻也放心不下家人,兩廂拉扯,心中煎熬,卻無可奈何。
頭髮花白的老人如何看不出來他的踟躕,緩緩搖頭,聲音裡帶著疲憊:「去吧,你們都該走了。」
季新承忍不住膝行上前,抬頭望著老人:「先生!西城那邊已出現數位染疫的災民,您同我們一起離開吧!」
聞言,老人嘴唇顫抖一瞬,緊緊握住手中泛黃的書卷:「竟是如此......」
他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片刻後才睜開眼。
「此事我已知曉,你速速離開涉州城,其他的話無需再多說!」
說完,老人毅然背過身去,不再看季新承,可那脊背卻越發傴僂。
季新承看著他的背影,幾縷白髮從老人的鬢邊散落,向來最重儀態的先生卻再無心整理。
他深知自己勸不了先生,這一別,極有可能此生再無相見之日。
最後,少年低頭重重嗑在石板上,淚盈於眼眶。
「學生今日拜別先生!承蒙先生悉心教導,無以報師恩於萬一,惟願先生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
季新承辭別其餘師長和同窗,走出窩棚時,腦海中還迴響著先生說過的話,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包袱。
他斂起眉眼,淺淺嘆了口氣。
「爹娘,我們走吧。」
此番事了,季家三人急忙往城外趕去,也是昨夜就說好的,辦妥事後就在帳篷處匯合。
「不知道大哥那邊有沒有買到糧食?」路上卞含秀忍不住憂心。
季元武沉聲道:「能買到更好,買不到也要走。」
涉州官員都已死在地動中,如今瘟疫又已經在城內傳開,他們必須得走,離開尚有一線生機,若是留在涉州城,那就只能等死!
天氣酷熱難耐,一路疾行到西城門處,幾人後背都已經被汗水浸濕,黏膩不堪。
此刻,城門口不知為何聚集了大量的百姓,遠遠就聽見吵嚷的聲音。
季元武個子高,隔著人群,一眼就看見背著大竹簍的瘦小女童。
「小竹!」
寧竹耳朵一動,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頭循聲望去。
不遠處站著的正是季家夫婦,找到了兒子,卞含秀的愁容稍稍舒展,精氣神都肉眼可見的好了許多。
他們身邊還多了一位劍眉星目,身板介於青澀和成熟之間的少年。
寧竹跟季新承年紀相仿,交集卻不算多,只知道少年完美繼承了爹娘的好品行,是巷子裡有名的「隔壁家的孩子」。
去歲就已經通過了縣試和府試,得到了童生資格,倘若不是涉州發生地動,今年也該接著下場的。
季新承年紀不大,性格卻很是沉穩,不見少年人常有的浮躁之氣。
他還活著,季家人能夠團聚,寧竹是真心替他們開心。
眼下也不方便敘舊,寧竹快步走近後,與季新承對視一眼,都只朝著對方點頭示意。
兩人一舉一動看著倒是比大人更顯成熟。
卞含秀望著城門那邊,問道:「怎麼人都圍在這裡?」
「不知道,我也剛到。」
寧竹說話時眉頭緊蹙,她只比他們早一會兒,還沒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