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能有什麼至於糾結成這樣的。安德魯不想問。
她很快被安德魯怪異的行為吸引注意力,嗤笑一聲:「你該慶幸你不是神仆,否則你這半天就白忙活了。」
安德魯接完最後一滴花露,塞上瓶塞,側頭看她。埃洛塔挺著脊背揚著脖頸:「奉送給神官,哪怕是騎士的花露,都不能是下層的花的花露。它們沾染上了土地的氣息,已經被污染了。」
屁事真多。
安德魯說:「那它們怎麼辦?」
連花露都不能采,更別提摘下當食材。或許因為被「污染」了,它們甚至不會被照看。
「這就是它們的宿命。」
埃洛塔漫不經心地抬手,那隻被上面的花枝壓得喘不過氣的花朵,顫顫巍巍地晃蕩兩下,啪嚓一下落進泥里。
安德魯不覺得埃洛塔是在影射什麼,某種意義上她可以說是創世神的獨女,正大光明地長大,要什麼,做什麼,都不用彎彎繞繞。要說什麼就說了,要做什麼就做了,不屑用手段。
安德魯低頭晃了晃手裡的花露,有點意興闌珊。
「走吧,去烹飪房。花露最適合用來釀酒。我們不用釀太久,這樣喝起來清淡的酒香里還能品出花香。」
預調酒?
「不應該去酒窖之類的地方嗎?」
埃洛塔不懷好意地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釀造房嗎?不必。烹飪房的那個多雅,她的手藝和釀造房的神官一樣好,一切交給她就好。」
神官按職分級,有鄙視鏈。雖然釀造房的神官連進神官院都困難,但把一個神仆和神官相提並論,已經是莫大的嘉獎。
安德魯無所謂得像沒有聽懂:「那就」,埃洛塔卻呲著牙打斷了她。
「不,我們走過去。」
「我很想知道,你和帕切克,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湊到一塊兒,來往的神仆一時不知道用什麼禮儀,糾結之下,還是半跪下去行了一個祝福禮。
埃洛塔想到後面會發生的事情,心情就不錯起來,甚至朝那個戰戰兢兢的神仆揮了揮手。其它神仆看見了這個第一個撞上去的倒霉蛋沒有遭殃,也都有樣學樣。
埃洛塔用一種好像帶著小鉤的眼神看她,安德魯並不避開地與她對視,接著不適地眯了一下一隻眼睛。
「沒有關係。如果一定要有,不如說是敵人。」
「在彌撒日那天,他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並且把一顆透明珠子給了我。」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的保命符。在當時沒有聖水晶隨時探查,只有參軍或是拜爵之類,在這些時候才會被聖水晶查驗信仰之力和光明之力,他冒著危險暗中找神廟和教堂收集信仰之力,花了快二十年做成了那顆珠子。」
埃洛塔說:「為什麼那麼做?難道他愛上了你?」
安德魯眼前出現了一個渾身赤「裸」,卻髒得看不清膚色、只有半截的人,有一瞬間的頭暈眼花。
真正的頭暈眼花。她眼前的事物像被溶解了,自由地扭曲著。
原來有的畫面強行不去想起,不代表真的忘記。安德魯說:「不是的。」
安德魯才不會把保命符給只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埃洛塔問錯人了。她怎麼可能知道帕切克在想什麼。
但她只是下意識否認,如果帕切克是因為匆匆幾面愛上了她,這愛未免太膚淺。
他為「愛」付出的一切也顯得如此輕浮。
一個人的苦痛、此人身體、乃至其生命,怎麼可能是輕浮的。
帕切克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在短暫的時間裡終於徹底掙脫強加給他的信仰枷鎖,在生命隨著榮耀一起土崩瓦解的時候終於無情地蔑視了神明和祂的教徒。
一生里無數次退避和沉默,又用振聾發聵的痛苦和死亡拒絕了對一切定好的規則和教義妥協,不再顧及其它,只是為自身。
可以是摧枯拉朽的酷烈,可以是鑽牛角尖的冥頑,可以是扞格不通的刻板走向的毀滅,甚至可以是愚迷,是懦弱,所有人都可以評判他,就像給他第一將軍的美稱,後來又剝奪,用異教徒這樣幾個符號概括他一生。
安德魯不能免俗。她是這些評判者里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