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時,一股纖弱的力量鉤住了影一的手腕,他轉過身,看到曲臻緩緩睜開了眼。
她掌心滿是濕汗,許是染了風寒。
「有依......」曲臻目色迷濛,說話時嗓音悶悶的。
她支起身子,想靠近他一些,這個動作像有某種力量,無形間拉低了影一的上身,讓他再度傾身蹲下,手肘撐上床榻,湊近了聽她說話。
「過關了嗎?」曲臻語帶焦急,眸底有淡淡的期待,她問,「湮滅司沒察覺到異常吧?」
影一搖了搖頭,順手將燭台移近,讓燭火映亮她的臉。
「我還不清楚。」
他聲音很輕,帶著罕見的疲累,讓曲臻有些擔心,她目光下移,這才瞧見他手上握著的棉布與信函,疑聲道:「你還沒去交差?」
但答案不言自明。
溫熱的水波開始在曲臻胸口柔轉,盈到眼裡,泛起一片濕潤。
收到「信物」後,他沒有第一時間去交差,而是跑來找她。
看來,他很擔心她。
想到這兒,曲臻濕潤的眼角又染上一絲笑意。
見她笑起來還是那株生機滿滿的玉蘭花,影一的心徹底安了,他站起身,淺淺留下一句,「我現在就要去了」,準備離開放她好好休息。
曲臻卻又拉住他,「等等......」她語帶哀求,「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影一停頓片刻,將身子轉了回來。
她似乎很愛求人幫忙,也十分篤定他不會拒絕。
「你說。」他輕聲道。
「我想我哥了......」曲臻聲音軟綿綿的。
「我想回家,卻又擔心路上被人盯上,不過有你在,我便不用擔心了。」
睜眼見到影一的那刻,她斷指處的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反倒心上後知後覺地湧起委屈與後怕,像在私塾里受了欺負、一路逞強到家才放聲大哭的孩子。
幾日來,除卻徐懷尚偶爾到訪,偌大的房間內只剩靜寂。
曲臻縮於一隅,鼻息間溢滿了中藥的酸澀苦味,實在想出門吹吹風,況且眼下她身子好些,下床走路不成問題,也是時候面對曲恆,將事情與他說清楚,省得他尋不見她整日心神不寧。
「好。」
影一簡短應了聲,將搭在一旁的墨色錦袍遞給她。
曲臻支著身子坐起來,拿過髮帶試圖束髮,但那隻被綁成圓球兒的左手根本派不上用場,她單手試了幾次,青絲不斷從手掌滑落,影一見狀只能接過髮帶,弓著腰、姿態彆扭地攬起那頭厚實的長髮。
指腹探入髮絲的那刻,不知為何,平素那穩如泰山的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影一擺正姿勢,屏息凝神,手指將墨發攏聚再挽起束於發頂,而後手腕稍微發力,將髮帶紮緊……
然而,放手後,那輕飄飄的髮帶還是一下子散開,青絲如瀑落下。
曲臻倒想叫他再試幾次,但念及天色已晚,便只笑著說,「算了,就這麼
走吧。」
她披上錦袍,換過花鞋,也懶得整理儀容,只是單手將桌上雜七雜八的物件收進包袱,蓬頭素麵、衣衫不整地隨著影一出了門。
行至一樓櫃檯,守夜的夥計已伏案睡著,曲臻便將鑰匙與剩餘的房錢悄聲置於台面,迫不及待地邁出了前門的門檻。
夜色清幽,舒爽的晚風很快撫平了幾日來的苦悶。
影一接過她手裡的包袱挎在肩上,一路都走得很慢。
見他一直陰沉著臉,曲臻側頭輕聲說了一句,「你放心,我沒事。」
音韻里夾著暗搓搓的得意。
影一卻淡淡道:「如今只是疼,過幾日傷口癒合生肌發癢,才有你受的。」
曲臻好奇探頭,「你為何如此了解?莫非......你也斷過手指?」
一眼過去,望見他手裡握著的裹布,曲臻又想到那根血淋淋的尾指,登時頭皮發麻,左手跟著抽動了一下,劇痛驟然襲來,痛得她邁不開腿,下意識捏住影一的衣角。
影一轉回頭,見曲臻埋著頭,身子瑟縮,雙眼緊閉,便移步到她身前擋風。
驟痛過後,是叫人如釋重負的酥麻,前額與頸側皆滲出不少虛汗,微風一吹,冷得曲臻縮起脖子,單手緊了緊衣衫。
抬頭看到影一,她又扯起唇角,勉強笑了笑。
「你放心吧。」影一適時寬慰她,「附近無人,等你沒事了我們再走。」
「我沒事了。」
幾日來,她已習慣了這種斷斷續續的痛,痛感像是那根尾指發出的哀鳴,用以提醒主人它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