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燕道:「你不喜歡爪子碰水,這碗筷我自己洗。」
「做流水席的大嬸會洗,我只是拿過去,你休息吧,哭那麼久挺累的。」
臨瞳的眼圈也紅著,他的眉眼鼻樑生得極好,尤其是眼睛,眸正神清,不見一絲渾濁虛軟,這麼一雙眼睛哭起來也是好看的。
秦歸燕仰頭看他,不經意想起,這個人和自己說話時,音調總比對其他人低一些。
小臨一走,小秦一人在原地坐著,很快就坐不住了,起身四處走動。
鐵嶺這邊的土地也是肥沃的黑土,和高麗那邊只隔了條江,江水清澈,北方的冷水魚本就肉嫩,撈上來加酸菜一燉,便是一道香噴噴的好菜。
田三叔在此種了三百年的田,是當地有名的靈米種植大戶,真正的豪富,家裡住的卻不奢侈,是關外常見的地主住的農家小院,面積不大,屋裡無金銀珠寶,倒是能透過窗戶看見主人家的臥房掛了青牛老人、藥葫蘆等書畫。
秦歸燕看見院子裡立著棵楓樹,冬季光禿禿的,她立在樹下,聽見背後有人問她。
「你吃潤喉丹了嗎?」
她回身一看,是雪不在提過的送藥的青堯,打招呼:「青堯道友。」
青堯一襲寬鬆衣袍,背著褡褳,手提虎撐子,聽了她的聲音,瞭然:「你沒吃,為何不吃?」
秦歸燕客氣地說實話:「不敢吃。」
「你居然也會怕?」青堯走到她身邊,「是啊,我見著你的時候,的確有過對你下|毒的念頭,我知道成功的可能不大,可我有過這個念頭,因為你在決鬥中殺了我小師叔。」
秦歸燕不記得他的小師叔姓甚名誰,長什麼模樣,只沉默以對。
青堯自嘲一笑:「細細一想,我那些念頭都沒道理,小師叔聽了你的名聲,主動找到了你,要討教你的邪劍,和你簽生死狀,而你成全了他,他死前說朝聞道夕可死矣,想不開的只有我而已。」
「何況你已接受過邢鑒審判,森羅獄中關十年,出獄後淪落到給人哭喪度日,昔日天才跌落塵埃,真是一齣戲台上都演不出的悲劇,說實話,看你這樣,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秦歸燕:「你等等。」
青堯寬容道:「往後我不會再想著找你了。」說完,他釋然離去。
秦歸燕抬高嗓門:「我哭喪怎麼了?怎麼就淪落了?你知不知道我是關外白事第一妖的傳人,教我哭喪的那個妖修憑這份本事攢下偌大的家業!」
青堯回頭問:「多大的家業?」
「好幾十畝地呢!」
青堯想,這算什麼大家業?看秦歸燕的目光越發同情,搖了搖頭,走了。
秦歸燕差點衝上去把這個看不起白事從業人員的小子揍一頓。
歇了沒多久,秦歸燕又去哭最後的大殮哭,哭完便要抬棺去下葬,她認認真真,唱完了全套《哭七關》。
曲畢,雪不在站在旁邊,高聲一喊「孝子摔盆」,田三叔舉起盆兒往地上一甩,砸了個粉碎,更大的哭聲響起,秦歸燕領頭,帶著鐵嶺本地的老太太跟著棺材一路哭,雪不在用力朝天一拋,紙錢撒得和漫天花雨一般,這也是極高明的手法。
田老太的抬棺隊伍也極為隆重,這時抬棺材的人叫做「抬大槓」,也叫「抬槓的」,田三叔一氣兒請了十六人來抬。
送葬隊伍在哭號中走向田三叔事先看好的一處風水寶地,因著近日鐵嶺放晴,土黃的泥路也不難走。
誰知這路走到了一半,卻見不遠處也有一支送葬隊伍過來,那場面,呵!竟是三十八抬大龍棺的隊伍,那棺中裝的必不是一般人!
黃安安吹著嗩吶,一路不停,騰不出嘴來,神識聲卻在雪不在、秦歸燕、臨瞳三人耳中響起。
「那誰啊?死這麼隆重,得是多德高望重的人吶?怎麼沒聽見哭喪的聲音?」
雪不在眯起眼睛,蛇的視力不太行,他化成人形後也不是擅長看遠處的東西。
還是臨瞳看清楚了,覺得奇怪:「這支送葬隊伍看著風塵僕僕,應當走得很久了,而且隊伍前邊有十多個抱著靈位的人,這說明送的逝者也有十多個,可他們只有一副棺材。」
可一副棺材如何能裝十幾具遺體?
秦歸燕卻明白了,她走到田三叔身邊,小聲道:「三叔,咱們得讓讓那邊的隊伍,他們送的是軍戶。」
田三叔一驚,聽秦歸燕說了原委,應道:「那就讓,咱們先停下來站路邊。」
如此,送田老娘的隊伍便停止吹打,齊齊走到路邊,讓出寬敞道路給那三十八抬龍棺的隊伍送行。
胥國帝尊梵朱出身軍伍,憑無數忠勇之士、精妙軍陣一統天下,結束天下間多年戰亂,又令軍隊出征時不得侵擾百姓,因而民間對兵士們也是尊重的。
梵朱前些旨,若有十名以上同鄉兵士去世,礙於胥國軍隊要應對的敵人有些手段陰|毒,軍中眾人離世後不得土葬,只能就地火化,特許他們的骨灰共乘龍棺回鄉,死後也能結伴同行,續生前袍澤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