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如清最後那段時間雖然病痛纏身,卻依舊覺得自己是個角兒,即使已經沒人能認出她來也堅持要住單人病房,不願意讓旁人看到自己不光彩的模樣,否則就不配合治療。到最後能變賣的都變賣了,林思弦還是借了一筆不算大的金額,每月定期還貸。
但「不算大」是限定的,對於現在的林思弦來說,也已經算大了。
《日落而息》劇組富足,林思弦這種小角色也討不了幾分羹,總而言之就是相當缺錢,如果近期內不能進組,大概回去後真得去搖奶茶。
但林思弦墜樓之後還是有些後遺症,站久了頭和腰都疼,他也不能判斷自己能搖幾天。他考慮過轉行或者干點別的,當模特,他身高穿鞋一八零,差一點兒,受完傷也練不出肌肉;體力活也做不了,別的他又沒經驗——總而言之就是相當難辦。
林思弦放棄思考,送走杜喆後在街邊找了個便宜招待所。這一天日程太緊,來的時候車票買的硬座,林思弦一晚沒睡,進門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撲上了床。
正當快合眼時,扶滿發起了視頻邀請。
林思弦疑惑點開,接通後屏幕里卻是蘇紅桃的腦門:「看得見嗎?Hello?」
「嗯,」林思弦說,「能看見兩根白頭髮。」
「......那肯定是反光,」蘇紅桃斬釘截鐵,「你看花眼了。」
「抱歉,有點困,眼神不好。你打過來幹嘛?」
「給你看兩個蠢貨。」
蘇紅桃把攝像頭調轉,鏡頭內胖子把扶滿抱起來,扶滿腳一蹬,踢胖子肚皮上,胖子反射性一縮,想把扶滿當實心球扔出去,於是扶滿只能憑藉自己力氣掛在一根樹枝上。
蘇紅桃一周前將他們幾個拉了個群,每天在群里分享些有的沒的,也經常@林思弦,前幾天還問林思弦有沒有順利到達。
這種被掛念的感覺讓林思弦覺得陌生,問:「他們在幹嘛?」
「倆瘋子大晚上要打羽毛球,球掛樹上了,」蘇紅桃說,「你今天怎麼樣?」
「一言難盡,回來再說吧。」
「行,」蘇紅桃說,「我準備明兒建個小號,到時候來加你,這個號加的群太多,我剛打視頻打我媽那兒去了,差點讓二老看動物表演。」
翌日醒來已經接近一點。應該是午飯時間,但林思弦覺得反胃,稍加考慮便放棄了進食的想法。
他獨自生活的時候一向如此,什麼時候餓得難受就什麼時候吃。在劇組的時候因為定期配送的盒飯,林思弦難得生活規律了一陣子,雖然還是失眠且幾乎不收拾房間。
林思弦點了根煙,床上半天沒摸見手機,低頭一看才發現已經摔到地板上。他懶得撿,就趴在床上,一手拿煙,一手解鎖,然後發現試鏡劇組的接待人給他發了條消息。
這速度未免太快。
林思弦點開讀了讀,對方言簡意賅,說副導對他印象不錯,不過還有一輪加試,問他今晚十點有沒有時間。順便還發了個定位,地點是一個離這裡十來公里的婦幼保健院。
林思弦知道這保健院對面是個商K。晚上十點在商K加試,試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他第一次遇見類似的事情應該在八九年前的暑假,不想在家裡久待所以去試了幾個劇組。他離家時隨便穿了件白T,對面可能把他當作家裡拮据趁假期賺錢的學生,試鏡後約了林思弦咖啡館見面,聲稱他在片場表演不夠「開放」,想要接這個角色的話可以提供一對一培訓,培訓後有很多組可供挑選;而現在這套流程就含蓄很多,發個最近的定位,可進可退,有人多問一嘴還能說成實景考察。
當然,這麼多年過去,變化的不止是對面的措辭。
學生時代的林思弦對此只覺得荒謬而滑稽,在那之下是某種不為人知的憤怒,虧他還認真背了一周劇本。他在咖啡館回絕對方——「抱歉喔,要挑培訓機構的話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回去後匿名把這個組掛在了網上。當晚陳寄送布丁時他還耿耿於懷,勺子把草莓果醬戳得面目全非。
「瞎子跳舞,不知高低,」林思弦邊戳邊漠然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咖位。」
時過境遷,二十八歲的林思弦已感知不到怒火了。有幾分荒唐,但也見怪不怪;有幾分失落,但失望已成常態。除此以外他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滑稽,感嘆時隔多年自己還能有市場。
他甚至莫名想去試探一番,看看現在的他該賣個什麼價位。
當然,只是一秒荒唐的打算,林思弦沒有那麼做。他只是注視了屏幕兩秒,把菸頭扔進礦泉水瓶,然後把這條消息刪掉了。
這趟出來花了幾百火車票錢,要辦的兩件事都落空,實在是浪費時間和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