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偏不倚地對上了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夜色降臨,酒樓門口已經挑了燈籠,昏黃的燈火閃爍著,光線忽明忽暗。
站在暗處的男子神情難以捉摸,骨節分明的大手搭在腰側的刀把上,輕輕摩挲著刀穗。
季月槐大駭,胸膛炸開似的,他的眼淚差點沒被嚇到流出來,險些驚叫出聲。
那人瞧見他,卻無半分驚詫,只是靜靜地與他對視。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季月槐費盡心思躲開之人,鎮惡司司首,秦天縱。
他就這麼站在那兒,不聲不響地盯湖中的倒影,盯了半個時辰。
季月槐腦中一片空白,面上雖然波瀾不驚,但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他只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過了。
那就乾脆瀟灑點,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麼想著,季月槐反而鬆了口氣,他不再逃避,朝著秦天縱走去。□□步的距離,他先覺得好難熬,後又覺得太短。
季月槐微微仰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從容些,溫聲道:「你長高了。」
真的長高不少。還記得初次見面時,還只到自己的眉毛,如今竟已比他還高大半頭。
面對面站著,整個人被他的陰影籠罩著,季月槐心裡竟有些發怵。
秦天縱的眉眼深邃,線條冷峭,看人的時候壓迫感很強。
季月槐不太敢和他對視,目光往上游移,直至對方薄薄的眼皮上的一顆小痣。
季月槐瞬間有點恍惚。
他隱隱約約想起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還是小少年的秦天縱眼尾紅紅的,像是哭過,他瞧著揪心,便編了些好聽的話安慰他:「聽老一輩講,眼皮上有痣之人,必定志存高遠,將來成就不可小覷。」
如今看來,他胡謅的這番話還挺准。
當初的那個勢單力薄的三少爺秦天縱,如今已然是鎮惡司之首,雁翎山莊名正言順的少莊主,可謂是隻手遮天,江湖中縱橫捭闔的存在。
良久,對面才開口。
「沒別的想說的?」秦天縱聲音很低,他聽著有些陌生。
季月槐沉默。不是沒有想說的,是想說的太多了。
秦天縱聲音聽不出喜怒:「收拾好行囊,隨我回去。」
季月槐忽覺心中悲涼,他偏過頭,只是不語。
「不理我?」
秦天縱語氣重了些,他像是要看清季月槐表情似的,微微低頭,手伸向他面上系的薄紗。
季月槐往後退了半步。
隨之而來的是微妙的寂靜,只有樹梢頭的通夜鶯啾啾啾的啼叫著。
秦天縱的手就這麼停滯在半空。
「我問心有愧。」季月槐深吸一口氣,接著道:「自知無顏面對山莊眾人,也無顏再面對你。」
秦天縱皺眉,捉住了季月槐瓷白的手腕,重複道:「隨我回去」。
秦天縱自幼習武,手上繭子厚,季月槐的手腕被觸碰的地方微微發燙,他心裡竄過一種古怪的酥麻感。
「鬆手。」
秦天縱手上力道絲毫不減,他攥著眼前人的腕子,冷冷道:「不松。」
季月槐無奈,卻沒法對眼前人說重話,只得低眉道:「秦司首請自重。」
夜風拂過沉寂的湖面,掀起墨色的漣漪,殘荷窸窸窣窣的互相碰撞。
他腦後繫著的髮帶也被吹得飄飄忽忽,繞上了他單薄的肩頭。
正僵持著,卻只聽得清脆的「咔嚓」聲響起。
只見季月槐的左手腕子上,赫然被銬上了銀質手銬,而另一端,銬在了秦天縱自己的右手腕。
「你,你這是做什麼?」季月槐杏眼圓睜,不複方才的淡定從容,慍怒道:「就算是銬住我,我也不會改變心意的。」
頓了頓,他又低聲說:「還有,若是讓旁人瞧見了你我這樣子,堂堂少莊主的臉面,要往哪裡擱?」
秦天縱輕笑兩聲,沉聲道:「面子?虛的,我從不在乎。」
季月槐閉了閉眼,悲愴道:「故地再難重遊,還望秦司首海涵。」
秦天縱定定地看著他,良久,輕聲道:「你並未對不起山莊眾人,你只對不起我。」
季月槐聽聞此言,心中苦澀異常,但卻無法反駁,只得默默咽下哽在喉頭的酸楚。
秦天縱語氣中帶著些許殘酷的意味:「總有一天要回去的,何必做無謂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