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是心疼還是畏懼,他屏息凝神起來。
餐桌另一頭,辛果和顧婉竹夫婦彼此攥著對方的手,也正襟危坐。耿山河更是咬緊了牙關,視線直直盯著楚珀,就好像楚珀接下來要說的話裡頭但凡有一句話是對辜鎔進行詆毀,他就要拔槍了。
&ldquo自日本侵華起,南洋的華商陸陸續續成立了好幾個華僑救國工會,明里暗裡的,多得數不清,目的在於籌集抗戰資金和物資。馬來亞也有幾個,陣仗很大,其中以賑難救國工會為長,第一任工會會長是辜鎔的父親。他父親病逝後,工會就停了擺,許多事業也無法繼續下去。辜鎔,大概是想完成他父親的遺願,退伍從商,做了第二任救國工會的會長。&rdquo
辛實喃喃:&ldquo辜先生跟我說過,他父親是三年前沒的。&rdquo
楚珀有些慨然:&ldquo那時候,馬來亞正被日本人侵占,因此所有華商工會的籌資活動全部由地上轉地下,工會換屆自然也是低調舉行,恐怕到現在,知道辜鎔援華的人也寥寥無幾。&rdquo
誰說不是呢,別提其他人,就連在馬來亞討生活的華人也不知道,金銀就不知道,非但不知道,還對辜鎔進行過冷嘲熱諷。
辛實眼眶紅了:&ldquo他接下的是個重擔子。&rdquo
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為中國抗日籌集資金,簡直是跟日本人對著幹,是挑釁,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難怪日本人恨他,想要他的命。
楚珀又喝了口酒,熏熏然的,大概是有點醉了,全然不記得自己方才是怎麼妒忌辜鎔,又是怎麼爭風吃醋,語氣裡帶著幾分藏不住的敬佩。
&ldquo我還記得那是五月,中國戰場到了白熱化的時候。辜鎔籌了有史以來最大一筆資金和物資,五百萬美金統統換成黃金,其餘的還有藥、白糖、槍枝彈藥、棉被棉衣和十部德產電台。那時候日本人設立了層層封鎖區,貨物要經過層層檢查才被允許通過,辜鎔不放心,決定親自押送這最後一批物資。&rdquo
辛實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的,他的喉嚨乾澀不已地滾動了一下,只覺得苦到了心裡頭。
&ldquo這麼大的一個靶子,日本人當然要瞄準了打,他們朝辜鎔經過的街區狂轟濫炸了整整三分鐘,事後美其名曰是戰事演練,對辜鎔是誤傷。可惜,日本人不知道,像辜鎔這麼狡猾的傢伙,怎麼可能真把雞蛋全放一個籃子裡。他早早就把真物資用火車運到了我這裡,由邊境的輪船送去中國,他自己押去的全是些不值錢的東西。&rdquo
耿山河眼眶紅了,拳頭緊緊攥著,對於楚珀講的這些話,很明顯他是認同的;辛果別過臉抬手猛擦了一把臉,手掌放下來的時候掌心濕盈盈;顧婉竹在無聲地落淚,腦袋別開,攥著辛果肩膀處的衣裳蹭了蹭漣漣淚痕。
辛實目不轉睛地看著楚珀,雙眼有些發紅,但沒敢掉下眼淚。
辜鎔是做了英雄,他不能流著眼淚可憐他,他得挺直了背聽下去,把這些事牢牢記在心裡頭,辜鎔送了那麼多東西回中國,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
楚珀似乎不大適應這樣悲戚的場面,他也打過仗,流過血,可沒人為他這麼哭過。帶著點羨慕,他微微笑了笑,試圖化解這靜默的氣氛:&ldquo都哭什麼哭,他不是沒死成麼。&rdquo
辛實很快也笑了,說:&ldquo他命好。&rdquo
楚珀盯著他的面孔,目光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微笑道:&ldquo我也覺得他命好。&rdquo那麼密集的槍炮都炸他不死,活到今天,還能遇到個真心實意敬愛他的知心人。
辛果這時舉起了杯,朝楚珀敬了一下,說:&ldquo楚珀先生,也要多謝你援手。替家鄉的父老鄉親敬你。&rdquo
楚珀面無表情地舉了舉杯,輕輕啜飲一口,算是承情。
辛果一口飲盡,又飛快滿上一杯,朝耿山河和辛實舉杯。辛實趕忙倒上一杯酒和大哥碰杯,耿山河不做聲,也倒上一杯酒,和辛果乾脆地碰了個杯。
辛果的眼神有些激動,說:&ldquo來,這杯,敬大難不死的英雄和祖國。&rdquo
辛實眼眶發熱,仰頭一口悶了,酒真烈,他沒試過這么喝酒,被辣得閉上了眼,眼尾不由得擠出一滴淚,沿著雪白的太陽穴沒入發梢。
他飛快地抬手擦去,睜開一雙濕潤的紅眼,開心地笑了下,痛快地說:&ldquo敬越來越好的日子。&rdquo
顧婉竹來和他碰杯,湊近的時候,悄悄朝他會心一笑,小聲說:&ldquo你的辜先生太厲害,我大概已經不必替你去勸服你大哥。&rdquo
辛實笑了笑,小聲說:&ldquo我早說了,他很好。&rdquo
第47章
辛實送客。守在汽車旁的警衛員一看見楚珀出來,訓練有素地拉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