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鎔坐在他對面,聽了這話一開始愣了愣,隨即仔細看了看辛實的表情。辛實的眼裡有些愁緒,倒不是那種即將被看守起來的惶恐,更像是無法繼續學業的苦惱。
辜鎔有點哭笑不得,道:&ldquo又犯傻了是不是,哪有那麼多地方關這麼多人。再說了,我還沒死呢,你就是鬧著想去都沒人敢讓你進去。&rdquo
他說得舉重若輕,實際也算是變相承認了英國人打算把馬來亞部分華人看管起來的事情並不是空穴來風。
說話間,辛實已經洗了四五張箬葉出來,但他沒有自己上手包粽子,而是小心翼翼把葉子遞給了辜鎔。
幾個粽子而已,很簡單的,其實用不著辜鎔大熱天的陪他在井邊來餵蚊蟲,可辜鎔非要來幫忙,他已經眼睜睜看著辜鎔不小心撕爛了七八張箬葉,這回遞過去就沒忍住囑咐:&ldquo手輕一點。&rdquo地上已經掉了許多糯米,他心疼糧食。
&ldquo不要瞧不起人,我已經徹底學會了。&rdquo辜鎔把箬葉接過去,表情不大當回事,動作倒是放得很輕,先把葉子上的硬筋絡撕掉,隨即往裡面填糯米、鹹蛋黃、豬肉之類的餡料,再用棉線打結。
在今天之前,其實他並不會包粽子,不過他較為聰明,領悟能力較強,經過短短五次失敗,目前平均兩張箬葉可以成功製作出一個粽子。他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不過這種繡花似的手藝活,他得承認他比不上辛實心靈手巧。
包完的粽子交到了詹伯的手裡,詹伯盯著手裡一串奇形怪狀的粽子,頗有些欲言又止。這絕不可能是辛實的手藝,他沒忍住和辛實對視了一眼。
辛實的眼神無奈中又有點不好意思,顯然為沒能阻止辜鎔胡鬧而慚愧。詹伯心裡暗笑一下,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拎著粽子去廚房的地下冰窖時多跟廚娘叮囑了一句,明日蒸粽子之前記得把粽子再捆一遍,否則到時候因為箬葉散掉煮成了一鍋粥,頭家一定會很失望。
下午落了場急雨,辛實站在窗邊,眯著眼伸出一隻白手到窗外接了接雨,雨滴很重,砸在手裡有些發癢,他很快收回手。
身後有物件落地的聲響,辛實扭頭去看,辜鎔正往廢紙簍里丟一些文件和電報紙。
他關上窗,回身湊到桌前問:&ldquo又是那個儲會長的請帖?&rdquo
這一個禮拜,家裡老是收到這個儲會長的邀約,叫辜鎔去參加一個濟難會,說是籌集善款發放給失業工人。
辜鎔是常常做慈善的,辛實知道,他以為辜鎔會欣然赴約,可辜鎔一點都沒有搭理儲會長的意思。前幾天夜裡睡覺前他突然想起這事,就趴在辜鎔懷裡悄悄問了,辜鎔想了想,簡單告訴他,這些人壓根不是在做好事,是在站隊。
他們想要依附馬來的高官,以獲得更多的生意機會。籌到的款項確實是發給失業工人,可卻不是用來幫助華工,而是發給那些憑藉馬來亞籍身份本就可以領到一份失業津貼的馬來工人。自家人都快餓死了先去接濟鄰居,這完全是本末倒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騙華商的錢去討好大馬的高官呢。
辜鎔不置可否,道:&ldquo一群烏合之眾,以為傍上馬來人就可以高枕無憂,可以壓我辜家一頭了。愚蠢,不必搭理。&rdquo
桌邊擺了台留聲機,專買給辛實聽戲的,辛實伸手無意識地在撥針上來回摩挲,說:&ldquo你老這麼不給人面子能行麼。&rdquo
做生意的不是都講究廣結善緣嗎,就是不去也得給個信回絕吧,就這麼當做沒看見,他都替那些眼巴巴等著辜鎔回復的人感到難為情。
念了快一年的書了,心眼還是這麼實在,辜鎔微微笑了,拿手裡柔軟的電報紙輕輕颳了一下他的鼻尖,說:&ldquo面子是給識趣之人的,他們不算。&rdquo
辜家是雪市乃至南洋最大的華商家族之一,族人遍布政軍商,別提他此刻只是冷處理這些邀約,他就是拿這些人的臉放地上踩,明天也還是有人孜孜不倦地想要來討好他,來拉攏他。
既然辜鎔沒覺著不對勁,說明就是件小事,辛實沒再放心上。
第二日,天放了晴,潮濕的草地重新變得堅固,湛藍的天空遙而遠,是個跑馬的好日子。
昨夜裡,由於辛實堅持到了最後,是跟辜鎔一起交代出來的,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半路就丟盔棄甲,辜鎔為了讚賞他的進步,挺高興地摟著他,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跟他說:&ldquo明天你翹個課,下午我帶你去看賽馬。&rdquo
辛實當時屁股發麻,在他懷裡已經昏昏欲睡,可一聽辜鎔不讓他念書就急了,睜大眼睛急忙道:&ldquo我要上學,下次再看賽馬吧。&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