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徐萃應了,「陛下也太過小心。」
「你不知裡頭那位秦王招了多少恨。」姜敏冷笑,「落在他們手裡,不落個剝皮抽筋都算和善。」又問,「如何?」
「還沒出來。」徐萃道,「奴婢在外頭聽著,初時還有聲音,現下安靜許多——應是好多了。」
姜敏不答,自掀簾入內,內殿沒有用冰,又垂著帘子,竟然比外頭還要熱三分。姜敏一眼看見男人伏在榻上,衣襟堆在腰際,白皙消瘦的脊背上數十枚銀針,暗室中隱隱生光。
孫勿坐在一旁,見皇帝進來也不行禮,只做一個悄聲的動作。姜敏悄步走到榻沿,這麼熱的天,男人半點汗意也無,肩臂處皮膚浮著一層薄薄的胭色,一看便知仍在燒熱中。男人埋著頭,烏黑的眼睫濕而重,低低地垂著,枕上洇著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應是淚。
姜敏悄聲問,「怎樣?」
「陛下也看見了——降不下來。」孫勿道,「可再多用針他也受不住了。只得等一時,針過督脈,再從任脈入針。」
督脈在脊背,任脈在心口——眼下這是連一半都還沒有做完的意思,時間竟用了多半日。姜敏看著昏暈中眉目焦灼的男人,「他這樣……再用針受不住吧。」
「也只得受著——再燒下去,陛下剛冊的秦王殿t下便要換人了。」孫勿盯著案上燃香,等最後一寸燃盡便起手,撤去銀針。
男人疼得哆嗦,艱難撐起汗濕的眼睫,搖晃的視野中有姜敏關切的臉龐,便如逆旅中人終於看見故鄉燈火,抬手叫,「陛下——」
卻沒發出聲音。
姜敏握住,只一觸便覺掌中男人的身體乾燥枯澀,體溫高得驚人。尚不及言語便覺肩上一沉,男人竟爬起來,撲在她身上。這麼一個動作氣力用盡,燒得綿軟的身體貼著她,他說不出話,喉間格格有聲,像在張惶叫喊,卻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麼。
姜敏攏住男人滾燙的肩臂,安撫道,「你要說什麼?你已經是秦王了,永不會離開我——從今以後,你永不會一個人。」
男人搖頭,只是兇狠地掐著她,他想要說話,張口卻是啞然。
姜敏道,「你想問什麼?董獻?」
懷中人瞬間身體僵直——
果然。
「一個案子裡的人物,忘了吧。」姜敏想一想,「你再把他記在心裡,說不得我便當真納了他做侍君。」
男人掐著她,指尖用力到打顫,指甲深陷在她臂間,這個瞬間他像是要掐死她。
「你已經是秦王了。」姜敏忍著疼,笑道,「甚麼人都記在心裡,秦王殿下難道不累麼?」
男人想說話,想反駁,倉皇間卻只發出一連串奇怪的嗬嗬的喉音,畜類一樣。他被洶湧而上的羞恥和委屈完全淹沒,卻不能分辯,只能張著口,不顧形象地,崩潰地痛哭起來,直哭到身體綿軟指尖乏力,終於闔上眼,放任自己完全陷入黑暗的泥沼。
姜敏一直攏著他,搭著他的指尖覺出潮濕的汗意,便扣住脖頸將他分開,男人耷著腦袋,沉在她掌間,沒有意識的身體仍在不時不自禁地干噎。姜敏仔細打量他,面上滿是狼藉的淚痕看不出什麼,白皙細瘦的脖頸卻分明漫著一層汗意。
姜敏抬手貼住男人前額,轉頭急叫,「你來看他——是不是降下來了。」
孫勿打從他二人說話便避在一旁,聞言走近,駢二指貼在男人頸畔診過,又翻起眼皮查看,「是……在發汗了。」他放下心,又忍不住吐槽,「早說過殿下是藥浸透了的身子,醫藥用處有限,全是心裡的病——陛下早點來,臣也不必胡亂忙碌這半日。」
「胡說甚麼。必是你用針見效了。」姜敏問,「還用針麼?」
「殿下已在退熱了,還用什麼針?」孫勿道,「無事了,靜養吧。」自收拾傢伙事兒走了。
男人仰面倚在姜敏懷裡,片時便似水裡撈出來一樣,過高的體溫驟然消退,男人瑟瑟地縮著,不時寒戰。姜敏用錦被裹著他,一隻手柔和地攏著他發顫的指尖。
男人漸漸安靜,陷入沉眠。姜敏放下心,倦意上涌,傾身躺下,就著相擁的姿態,同他一處睡過去。
醒轉時深暗的天幕懸著漫天星子。男人醒著,睜著眼,一瞬不瞬盯著窗外。
「明日你去西暖閣。」
男人一驚,慢慢轉頭。
「西暖閣有一面牆的圓窗,臥在窗下,漫天星子在咫尺之遙,便如置身九天行宮,是你喜歡的。」姜敏盯著他,「不記得了?」
男人張口,喉間擠出破碎的一聲,「我——」
「罷了,你別說話。」姜敏抬手搭在他頸上制止,便在細瘦的頸項處摩挲,「我待你如何瞎子都瞧出來,一個不知哪裡的外人能把你激成這樣,說出去要笑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