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青離開,黑漆漆的酒窖里便只剩下謝昭昭和趙瞿二人。
酒窖內陰涼,四處瀰漫著濃郁的酒香,光著聞著便有些醉人。
謝昭昭在黑暗中適應了一會,待到眼前稍微可以看清了些,便扶著趙瞿坐在酒罈旁:「陛下怎麼會認識他?」
她一邊問,一邊將巾布投放在清水裡打濕,貼在趙瞿額上的傷口處小心翼翼地蹭了兩下。
「還記得朕跟你提過的老和尚嗎?」他語氣平淡,「了青是那老和尚的私生子。」
「老和尚出家前曾有一個青梅,兩人自小定了娃娃親,本該是一樁美談。但後來命運弄人,連著數年饑荒天災,他爹娘活活被餓死,只剩下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弟弟。」
「他聽說朝廷在招兵,便為了那幾兩銀子將自己典進了軍籍。他托人將賣身錢轉交給了弟弟,隨軍去了邊關苦寒之地,三年後回到家鄉卻發現青梅和弟弟成了親。」
「弟弟用攢了多年的積蓄幫他脫離了軍籍,恢復自由身後他便進了建善寺出家為僧,本來他與青梅再不該有交集,誰料弟弟不久後染上了肺癆,弟弟臨死前惟願他們家中香火可以得以傳承,青梅便找上老和尚。」
趙瞿寥寥幾句便講述了老和尚的前半生,他倚靠在酒罈上,雙目不知望著何處:「後來他弟弟硬是熬到了孩子出生才咽氣,青梅將他弟弟下葬後,撐不住打擊便跳崖自盡了。
謝昭昭手上動作一頓,聽出了他話語間的譏誚之意:「陛下覺得他們愚蠢?」
早在趙瞿提及他父母之間的過往時,謝昭昭便察覺到他對男女情愛十分牴觸。
其實不怪他有這樣的情緒,趙瞿在父母琴瑟和鳴的和睦氛圍中長大,卻無意間撞破母親為了給染上毒癮的父親換取丹藥,數次與旁人苟且。
這是一種極為割裂的畫面,趙瞿眼中的父母本應是彼此敬重、伉儷情深的典範,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卻狠狠地擊碎了他心中構建多年的美好幻象,將他原本堅信不疑的世界攪得支離破碎。
他還來不及懷疑人生,緊接著先皇駕崩,他和他阿母、幼弟一同被關押進了牢獄中受盡折磨,而後他幼弟染上瘧疾離世,他阿母受不了打擊精神失常。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便是趙瞿挺過了那段最煎熬難耐的日子,卻也不意味著他就能釋懷過往。
趙瞿沉默了一會,輕嗤道:「不但愚蠢,而且可笑。」
謝昭昭跟他講過,愛應該是希望對方好,不論何時都信任對方,不會背叛對方,不會傷害對方,只一心一意盼著對方過得好。
但在趙瞿看來,愛會讓人面目扭曲,失去自我,變成提線木偶般的傀儡,變成驚弓之鳥般的存在。
趙瞿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延展,他闔上眼眸:「謝昭昭,朕後背很疼。」
謝昭昭伸手便要去解他衣襟:「陛下背後受傷了?」
趙瞿按住她的手:「是你受傷了。」
謝昭昭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她那日滾下山坡時被碎石劃得渾身是傷,但由於她沒有痛覺,若不是趙瞿提醒,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哪裡受了傷。
謝昭昭收回手:「我現在便包紮上藥。」
她褪下衣衫,直脫得只剩下一件肚兜,有些吃力地扭著頭向背後看去。
趙瞿看不見眼前,聽覺便相對變得更加敏銳。
他能聽到她悉悉索索的脫衣聲,明明他什麼都看不到,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出她身體模糊的輪廓。
趙瞿不自覺地別過頭去,只覺得呼吸似是有些灼熱,他越是克制不讓自己去想,腦子裡便越是布滿了她的身影。
他喉結滾了滾,寂靜的空氣中傳來吞咽唾液的聲音,如此明顯,仿佛在酒窖內不斷迴蕩,讓趙瞿臊紅了臉。
謝昭昭聞聲望去:「陛下是不是口渴了?」
她知道受傷越重的人便更容易覺得口渴,四處張望了一圈,但酒窖里除了各式各樣不同的酒釀外,並沒有水源。
而了青給他們送來的兩盆清水都被染成了血色,顯然也沒辦法再飲用。
大抵是出於心虛,趙瞿沉默了一陣,闔著眼不再動彈:「朕累了,朕想睡一會。」
謝昭昭一聽這話,視線定定落在趙瞿臉上。
她擰著眉靠近他,將手背貼在他額上試了試。
果然溫度燙得嚇人。
「陛下,你起燒了。」
謝昭昭話語間不掩憂色,她顧不得給自己上藥,拿著巾布重新投進水盆中,打濕後貼覆在趙瞿頸部兩側輕輕擦拭。
她的動作很輕,又與他靠得太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臉側,更讓趙瞿呼吸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