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寧微微側目,看著她立於滿園青翠之間,華衣袂角微微浮動,墨發挽得極高,發間一支珠釵映著日光,光華流轉,卻映不出半點暖意。
她站在那裡,仿佛與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
良久,她輕聲道:「本宮很看好你。」
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憂傷與羨慕,甚至……懷念。
關寧怔住,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德妃,本名黃涴,乃當朝太傅之孫女,自幼養於太傅膝下,受盡寵愛。她自小便才名遠播,詩文書畫無一不精,十餘年前,京城公子公卿莫不知其大名,甚至有「才女無雙」之譽。
那樣的人,本不該在宮中。
可最終,她還是入了宮。
她有過榮耀,也有過短暫的意氣風發,然而那些過往,終究被歲月消磨得無影無蹤。
站在她面前的關寧,明明也身處這座宮廷,卻仍舊擁有著屬於自己的意志。
黃涴看著關寧,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經可能擁有的另一種人生。
她低低嘆息,收回目光。
緩步走至長廊一角,那裡懸著一隻檀木鳥籠,雕工精緻,籠中棲息著一隻雀鳥,羽色光潔,眸中映著微光,靜靜地立在棲木上。
黃涴伸出手,指尖落在那籠門上,輕輕一推。
「咔噠」一聲,籠門打開了。
雀鳥微微顫動了一下,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望向外界,卻未曾立刻展翅離去。
黃涴的指尖輕觸著籠沿,微微垂眸,忽然低笑了一聲,卻透著一抹苦澀:「看,籠子打開了,它卻不飛走。」
她仰頭望著那雀鳥,目光幽遠而沉靜,仿佛看見了某段被封存的記憶。
她曾經也是自由的,她曾是京城才女,曾在盛夏的夜晚揮筆疾書,曾在春日微醺時作詩弄琴。她的世界本可以遼闊無垠,可最終,她為了家族,她選擇踏入這座宮廷。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她以為自己可以像旁人一樣,把一切都看作是命運的安排,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才發現,原來真正可怕的不是籠子,而是長久的囚禁讓她忘記了飛翔的方式。
因為她早已被宮廷馴化,學會了順從,學會了臣服,學會了拋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甚至學會了在需要的時候,放棄自我。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飛了。
她已經不再渴望自由了。
就像這隻鳥,縱然籠門大開,它也不知道該如何離去。
她輕輕一笑,笑意淡薄如塵:「也許它早就習慣了。」
關寧心頭一震,沉默地望著她,看見她微微側頭目光落在那雀鳥身上,卻又像是望著更遙遠的過去。
關寧緩步上前,伸手探入籠中,指尖輕觸雀鳥的羽毛,感受到它細微的顫抖,她輕輕將它捧起。雀鳥掙扎了一下,似乎仍舊遲疑,然而,關寧的手緩緩鬆開。
風拂過,雀鳥的翅膀微微一顫。
下一瞬——
它終于振翅而起,掠過長廊,掠過青翠的枝葉,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最終化作一道黑色的影,消失在天光之下。
黃涴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雀鳥,直至它徹底不見,她微微睜大雙眸,眼底倒映著空無一物的天空,怔然良久。
「它不是不會飛,」關寧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輕緩而堅定,「而是它不知道,它可以飛了。」
黃涴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被這句話驚醒了一瞬。
是啊,它只是忘記了。
她看著那片空空蕩蕩的天空,唇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眼底卻浮起深深的疲倦。
黃涴睫毛微微顫抖,神色間有一瞬的動搖。
她知道,可是——
她低低地笑了,笑意裡帶著苦澀,也帶著深深的無奈。
她早已習慣了這座宮廷,縱然籠門打開,她又能飛往何處?
雀鳥可以逃離,她也可以嗎?
她微微閉眼,片刻後,輕聲道:「你回去吧。」
關寧沒有再說什麼,她深深看了黃涴一眼,微微躬身行禮告退。
黃涴依舊站在原地,陽光映在她的身上,她仰望著那片空無一物的天空,眼中倒映出漫天光華。
第76章 左拾遺(7)
李府正廳內,慧王步履急促地來回踱步,靴底踩在青磚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的手握緊又鬆開,眉心緊鎖,神色間滿是焦灼不安。
一旁的心腹低聲勸道:「殿下,莫急,左相很快就會出來了。」
慧王卻沒停下,他胸膛起伏,心中鬱積已久的焦躁無處發泄,臉色鐵青,幾次抬手想去抓耳撓腮,卻奈何顏面終究忍住,只用力攥緊了衣袖。
他等了整整一日,昨日他就來一次了,卻被告知左相身體不適,無法相見只能失望離去。
可他哪裡等得了?
昨夜他幾乎未曾合眼,心中反覆盤算著江南一案,越想越是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