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松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慢慢在手中展開,現出「孫協」二字。字跡俊秀。
楊思煥一眼就認出這筆跡,雙唇緊閉,抿作一條直線。
「這個人不能有事。」陸長松道,「不過,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訴我,具體缺多少?」
「九千八百七十二兩。」她對數字敏感,分兩必究。
陸長松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頓了頓又正色道:「大人不必拘束,只管做你該做的就好。這個恩情,青山記下了。」
馬車行到無人處停下,楊思煥輕快地下了車,心卻更沉了。
那字跡分明是太女的,這樣看來,陸長松是太女的心腹,孫協也是......按照本朝律法,一千兩足以將一個官員送上斷頭台,更不用說九千兩了。
她原本約了人在酒肆見面,卻被陸長松的馬車帶到這荒蕪人煙的地方,幸好路上遇到一輛騾車,將她拉了回去。
「抱歉,我來遲了。」楊思煥推開小包間的門,滿是歉意的說道。
小圓桌前坐了一個穿著橘色對襟長衫的人,低眉斟酒,扯了扯嘴角:「沒事,我也是剛來。」
酒過三巡,兩個人都還清醒著,楊思煥望著對面的人,不禁感慨:「所以說,男人是本書,看來姐夫是本好書,你同以往相較,著實變了太多。」
周威眉眼略彎,燭光下,她目光都柔了幾分。和幾年前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所以說,你也要趕緊讀起來才是。」
楊思煥點點頭:「這事還需你來幫忙。」
周威抬眼,「好說。不過,你得跟我說清原由。」
楊思煥面色如常地給自己倒了杯酒,來得路上已經想好說辭,當下就不緊不慢地說道:「他是我的童養夫,是從外鄉買來的,以前家裡窮,也沒想著給他安戶籍。我現在給他安一個倒也不是不行,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我現在要安,只能安在我這裡。說出去,我們是兄妹,我又是禮部的......」
周威嗯了一聲,「雖然你編得有點生硬。」笑了笑,又繼續說:「不過我同意了,多一個親哥,也沒什麼不好。」
「你就不怕惹麻煩?」
周威搖搖頭,臉有些紅,看起來有點醉了,突然沒頭沒尾的問:「我讀書時是不是很討人厭?嘴臭,人倔,還孤僻。」
楊思煥不說話。
周威就笑:「你不說我也知道。所以我丁憂,考不了鄉試,肯定有很多人在笑我。」似是想起什麼,笑容漸漸消失,「我爹去世,多虧張珏給我湊錢發喪,不然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楊思煥知道她醉了,就拍拍她的背,寬慰道:「都過去了,你如今成了庶吉士,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周威聞言,慢慢抬起頭來,眼中閃著光芒。「是嗎?那你覺得,我夠不夠格給七七、八八當娘?」
初始時,楊思煥還沒反應過來,正喝著酒,突然噴了出來。她大哥和許耀琦有三個兒子,小名分別叫六六、七七、八八,當初六六作為長子就留在許家,七七、八八由她大哥帶著。
楊思煥揪起那廝的衣領,那廝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一臉憨笑。
「你給我再說一遍!」楊思煥喝道。
「我要娶你大哥。」周威道。
聽她這樣說,楊思煥腦子嗡的一下,半邊腦殼都開始痛。
「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抱頭長嘆。
周威那廝卻趴在桌上睡著了,怎麼搖都搖不醒。
「你給我起來,起來!」
「你少給我耍無賴!你要是再敢亂說話......」至此一頓,想起那天揍張珏揍得自己拳頭生痛。
半夢半醒中,周威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嘴裡嘟嘟囔囔念道:「我是真喜歡他,真喜歡......」說著又睡了過去,夢裡都在傻笑。
「唉......」楊思煥搖搖頭,望著周威,從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好像一瞬間看透了很多事。
***
夜裡,楊思煥敲開周世景的門,進門就牽起他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天氣還沒完全涼下來,他的手卻有些冰,貼在臉上很舒服。
周世景瞧著她滿身酒氣,不由皺眉,「你傷才剛好就喝酒!」說著就抽出手來,轉身去廚房裡煮醒酒茶。
茶煮好後,楊思煥已經趴在搖籃沿上睡著了,嬰孩卻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哭鬧,小舌頭在嘴邊扭來扭去,小手小腳胡亂抓撓。
一下子摳在楊思煥臉上,白玉無瑕的臉立刻出來一條紅痕。她猛然驚醒,嬰孩卻咯咯笑了出來。
周世景踱到她的身邊,楊思煥抱住他的腿,呢喃著訴道:「最近好難,事事都難,她們把我推到風口,叫我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