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之重,奪嫡之重,沉沉壓在周自橫的肩頭,叫她喘不過氣。
別的她都可以理解,唯獨昆君二嫁、生下叛王的女兒,周自橫清高,實在看不過去,便以「雨山先生」為筆名,寫下傳奇小說《孽狐緣》,借書諷刺現實。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書被朝廷全面封殺,但還是留了不少殘本下來,楊思煥也曾痴迷過。
她興致勃勃將書里的故事說給周世景聽,直到周世景離開楊家的那夜,他告訴她,「雨山先生」就是他母親的筆名。
周自橫是《孽狐緣》作者的事,外人並不知曉,永宣帝更不可能知道。周家獲罪並不是因為這件事。
但從《孽狐緣》就可以看出周自橫對現實的不滿,她為人耿直率真,處事認真不近人情,實際上,她這種性格本該在刑部,未必不是個為民務實的好官,可她偏偏進了禮部。
禮部適合和稀泥的人,但凡有些稜角,在禮部都要受罪的,周自橫在禮部早已得罪了不少人。非但自己不開心,上下級關係也很僵。
在這種情況下,永宣帝沒革周自橫的職,反而事事偏袒她,一路升她到尚書,旁人只得側目而視。
第74章 狗官
周自橫卻也不傻,當初她擁躉的廢太女敗了,她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
永宣帝不僅不殺她,反重用她,擢升她為禮部尚書,她也絲毫不為此歡喜,因為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事實證明,永宣帝比周自橫想像中的還要陰狠——-溫水煮青蛙,她用整整七年,將周自橫煮了個爛熟。
當年是三年一逢的會試年,皇帝欽點周自橫為會試主考官。
最終錄取了二百零一名貢士,其中有一百九十名是南方考生。
這二百零一名貢士中,有一百九十九名參加了殿試,殿試結束後,皇帝欽點了他們的名次。
其中狀元為徽州府的陳永莊,周自橫的父親就是徽州人,榜眼是應天人,探花是浙江紹興人。
二甲五十一人,全部都是南方考生。
這次北方考生沒有一個進入二甲以內,太離譜了,這一結果令北方考生極度不滿,她們認為這是會試主考官周自橫偏袒南方人的結果。更有甚者說她夥同鄉人作弊。
她們先是去禮部鬧,周自橫並沒有迴避,直接站出來,挺直腰背說:「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要查,本官必定奉陪到底。」
這就把她們惹急了,直接聯名上書,告到皇帝那裡,要求嚴懲周自橫。
永宣帝收到狀子,當即成立了以翰林院掌院學士盛蘭吾為首的勘察組,這個組除了盛蘭吾之外,還有陸太傅、當時的禮部右侍郎陶鎮東等人。
依照永宣帝的指示,她們廢寢忘食地工作了近兩個月,將會試的答卷從頭到尾重新審閱了一遍。勘查做到一半,陸太傅突然病倒了,其他人繼續調查。
就在陸太傅病倒的第二日,禮部侍郎陶鎮東也因操勞過度暈厥過去。
最後只剩下盛蘭吾與翰林院的一眾官員,她們進行了近兩個月的調查,最後由翰林院修撰寫了複查報告。盛蘭吾將報告攥在手裡,想了想,然後說,「你們都累了,回去好好歇息,本官親自將此書呈與陛下。」
那年的秋天,永宣帝再次舉行殿試,新錄取的九十一名北方貢士參加了考試,錄取了北漠的劉甄等人為三鼎甲,三十一人為二甲,賜進士出身,其餘皆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發榜的那日,周府被封,周自橫因為會試夥同鄉人舞弊被當街凌遲,與她一起受死的,還有原本的新科狀元陳永莊。
行刑的那日,新科進士遊街,特地繞到行刑台前,大搖大擺地從周自橫面前走過。更有不明真相的百姓拿爛菜葉子丟周自橫。
那日下午,盛府的門子聽到有人敲門,來人是個濃眉朗目的少年,挑了一擔柴,穿了尋常的灰布衣衫,長得瘦瘦高高。
門子挑眉:「哪來的小傢伙?」
少年不緊不慢地回:「我娘病了,叫我替她送柴。」
門子將他打量一通,總覺得這孩子怎麼看怎麼奇怪,明明穿了一身破衣,皮膚卻白皙透亮,一臉的書卷氣,根本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但她還是讓他進來了。
「跟我走。」
少年挑著柴,跟著門子去了柴房,走在路上時,少年略帶徵求的說:「娘病了,等錢抓藥,府上上次欠我們二百一十文,能不能現在就給我?」
少年細長的手搭在扁擔上,半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低垂下去,看起來有些羞澀。
門子頭也沒回,等著身後的少年進了柴房碼柴,自己站在柴房門口,「你回去問你娘,我們盛家哪回欠錢不給了?說好了月底給,定然不會賴掉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