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衡垂下眼。
笑出了聲。
「怎麼了?」
「我在乳母懷裡的時候,便聽這幾句話,還是胡帥念出來,最有意境。」
胡卿言笑著嗆了一口酒,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他手挽著酒罈口,看著壇腹中的殘酒,眼神微眯,
「靳則聿的人回完話,我看到陛下透著車駕的黃幃朝外頭看的眼神,你可知我瞧見什麼?」
「什麼?」
「恐懼。」胡卿言,「帝王之懼」
胡卿言呷了最後一口酒:
「若說去歲此時,我路過王府和五軍都督府,還曾想過有朝一日能進去坐一坐,那如今,我只覺著,」
荀衡聽他所述,不禁笑著搖首,「覺著什麼?」
「時間受窘。」
「說說你吧,你在靳王府門房坐了一日一夜,滿城風雨,人都道你荀衡知恩,顯得靳王量窄。外官回京,他自然要避嫌,你這一招,比起靳則聿,倒也不遑多讓。」
荀衡雙眼微垂,笑意中略帶苦澀:「我此舉並非故意做作。」
胡卿言臉上閃過一絲歉色,「我失言了,你原也不是這種人。」
說罷按下前頭的話不提,揉著他的臂膀說,「你一個文官節制北地的那些武將,定是受了些閒氣。」
「你關照了卞將軍他們,倒也還好,只是臨到軍中,才知道這些武人,牢騷比那『三千太學生』還要多,別說發餉銀、分糧、只要一發官物,必定是牢騷滿腹,」他指著牆角的令旗,「還有這些,你怎麼屋裡淨是這些。」
「別說了,他們把這活也交我這裡督辦,每匹布花多少錢,能制多少令旗,用葛布還是夏布,這字樣費多少泥金,如何走帳,一團亂麻。我得讓陛下把這活給旁人干。」胡卿言笑著,突然沉下臉來,
「一匹布能裁多少令旗?」
第42章 令旗「嫂子這究竟是在褒揚,還是貶損……
「軍中令旗方二尺一寸,按一匹布四丈來算,除卻纓杆所用緞料,能為令旗十五面。」
靳三爺穿一件佛青的長袍,頭髮一絲不亂。
言子邑也是從老秦那裡聽說,陛下把敕造軍物的差事給了這個三弟。
王爺上書代弟辭了恩典。
原以為靳三爺是過來鬧事,沒想到的是——
三弟非常積極地在爭取職位,暢談對於這個差事的感想。
帶著一種崗位招聘的謹慎,覷了一眼靳則聿,繼道:
「此外,令箭長五尺三寸,另十二隻令旗配一壺
架、小竹鐵腳,一團則需一副,一營令加王命旗十道,尚好的繒布折市價為兩石米,一旦三錢,算去折支銀子,繒布賣給宮裡一匹是一兩二錢,精算一營令旗、王旗,再算為之旗杆、油硃、鐵腳,油紙帽綴纓等物,一營五司配發所需愚弟來算是八兩銀子,比之如今用夏布來算,還少了四兩。」
言子邑聽得兩眼一抹黑,有一種被數學題支配的恐懼。
她自從見了靳三爺,不是在醉酒,就是在發酒瘋的路上。
這是第一次以一個清醒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
「大哥。」
他看向身邊的靳則聿,「依愚弟看,這多出的四兩可做黃鍛,或把黃鍛減省,用黃繒做旗,這樣看來,一營所配發分冬夏二季,按一營五司算,一司可省出八兩,一營便是四十兩。若愚弟從事,宮裡這一項一年便可減省四千多兩。」
靳則聿一言不發聽完他的話,良久才動了一動。
言子邑不由轉頭,見靳則聿將手中杯盞擱在茶几上,目光恰與她相逢,問道:
「陛下可有旨意,望你減省?」
他邊問,目光卻未收回,言子邑忙把眼皮子抬回去。
他是從都督府回來,身上穿了官服。
他是行走的官服衣架子。
往正廳一座,氣氛就正式起來。
她、蘇竹如、還有靳則洲三個人都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
靳三爺顯然一怔,卻沒有正面回答:
「陛下言,帳目糙亂,廢料甚多,旗杆、油硃、鐵腳,油紙帽綴纓等等皆無細造。」
「那減省之後,可有後患?」
靳三爺眉頭一擰,
「大哥,這又不是造弓造箭,此項又無戰事,這些官物,營中經手寥寥數人,東西制出來,按時分發即可,又有何患?」
「如何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