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為客氣,但話音里的主客之分也相當明白。
胡卿言手底下的人聽完皆是面色一變。
胡卿言的思索卻幾乎是在一瞬間。
只見他目光一銳,重新翻身上馬,居高臨下:
「各位大人,南都乃軍鎮重地,西掣平原腹地,東控糧賦要道,是南方之關隘,因前朝所系,最是前耆新臣雜並之地,」他指了指城樓上頭的紅紗燈,將那捲密旨橫在手中,「此時非張燈結彩、賞月遊玩之時,我奉聖上旨意來此募兵鎮守,望你們珍之慎之,佐我功成。」
胡卿言的語調也還算客氣,但連坐在馬車裡的言子邑也聽明白了——
他開口要的竟是此地的兵馬節控權。
來的路上有意無意聽了一耳朵。
他只要城南屯兵。
不知道為何突然變了主意。
巡撫使身側的一個副都統,疤面一揚,也上了馬。
手中韁繩一縱,任由馬蹄子向前踏了幾步。
劉烈和李兆前兩個副將也有些摸不清他路數。
顯得有些錯愕。
但此時相問,便是主動露怯。
兆前性子莽些,一步上前,勒住了對方的馬轡。
那巡撫使見狀,先愣了一下,接著賠笑道:「自然是要同心協力的。軍隊的調動指揮,下官也需要向朝廷奏呈,此地將官軍佐,猝然調動,將軍手裡既是密旨,軍佐以下,也不得善觀,下官等也須得琢磨著如何同大家講明才好。」
「啊,」胡卿言卻捷轉了語氣:
「大人竟然如此體恤,那我胡卿言便也先退一步。」
他沉吟了一會兒,「大人既然說大家同心,我也要為你們考慮。此地紮營倒是有些不便了,城南廢殿那處尚空著,聽聞此地修了一半,可供駐軍。我雖然來了,事情總要商量著辦,戴都統和兩個副都統的軍馬自由你們指揮。」
言子邑明白過來——
這是胡卿言以進為退。
也便是邢昭形容的「應變生事」。
那疤面副都統同巡撫使不由得此時都向身後望了一眼。
暗中,有一四十來歲人,高鼻肅容,背手從一眾人里緩緩踱步出來。
他身量不高,整個人卻很緊湊。
量這個巡撫使已非等閒人物,卻是像在等此人拿主意。
胡卿言在馬上同此人氣勢一交。
未待引薦,便開口問:
「戴都統,您如何說?」
那人聲音頗沉,言語謹慢:
「胡帥洞若觀火,又肯體恤下官輩,自然是無有不應的。」
從城中走往南走,沿途有一條長河。
河邊沿道都掛著燈,一行走,一行燈在眼前滑過。
沿河有掛燈的百姓,但是和他們似乎是不相干的。
河面上是一層層的小波動,映著的是模糊的亮光,重疊了岸上的燈籠光,總有鳥貼著河面飛過,挨個在眼前撲翅,奪走了注意力,一隻只沿著河的走向一絲不苟地飛,風不大,但看著飛得特別吃力。
這一路諸多不便,都要言子邑自己克服,一陣疲倦襲上來。
胡卿言和幾個總兵副將,因怕隊伍從城中而過,兵士一時不能自制,有搶掠淫辱之行徑。
故彼此交替,從隊伍首尾來回督著。
正朦朧間,馬車板敲了兩下。
胡卿言在外頭道:
「我問他們要了幾個僕婦,到了那裡,擇一間殿宇給你收拾一下。」
言子邑也不說謝。
她這個「人質」做得已經「人質義盡」了。
他說完便一拉韁繩,正準備調轉馬頭,李兆前從後頭趕來,臉上還殘留著那種興奮的神態,言子邑把馬車窗支落一半。
李兆前此刻也顧不得言子邑在旁,只樂道:「胡帥你真厲害,唬得他們立馬給我們開了城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前頭就是南殿,你別回頭了,你放心,我們的人,平時都有我們兩個鎮著,彈壓慣了,滋事生非的事不會幹,出不了什麼亂子!」
胡卿言一邊聽他說。
一邊看向河岸,團圓之夜,這頭在行軍,那頭卻在掛燈——
這真是蒼茫人生的一景,琉璃人間,感慨在剎那間襲來,兆前的聲音在耳畔有些飄忽。
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