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回,真不能說……」
見霈忠雖詞涉吞吐,卻帶著罕有的堅持,邢昭低笑作罷。
這時,右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聽說王妃姐姐來了,我總惦記著在王府的日子……」
她提著裙擺,邁過門檻,看著眾人的模樣,微微一愕。
邢昭遞了一個眼神過去,她吐了吐舌頭,過來給言子邑整理了衣帶,又將她的一些散發撥到耳後,最後蹲下來用手捏了捏她的手,安靜地看著她,言子邑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圓潤飽滿。
禁苑通稟的人在屋外徘徊了一會兒,似乎不敢高聲:
「將軍,荀大夫深夜過府,您可要一見?」
右焉仰臉看了一眼長兄,接著便向眾人一禮,退了出去。
夜中,荀衡低著頭從薄霧流蕩的池橋上踏進來,將要接近門檻的時候,禁軍營中的玲柝聲隔著峰嶺傳來,他斜聽了一耳,步子慢下來。
霈忠同他打了個手勢,他轉眼同邢昭目光相接。
言子邑雖然垂著頭,他們的動作都收在眼裡。
但是她今天很疲憊。
腦子裡突然跳出來某本電視劇里的台詞,大概是仗剛打完,主帥下命操演,某個將軍說,將士們都很疲憊,那個主帥說,要是敵軍打過來,你去和敵軍說,我很疲
憊,讓敵軍明天再來嗎?
想到這裡,不自覺地一笑,肘抵著桌角,食指點在額頭上,微微吃了點力道。
只見荀衡撩了下袍,意識歸攏時,他已半跪在自己身前。
平日裡講求身份關係。
今天就在這透水的閣樓里。
近距離同他對視了一會。
荀衡面帶一絲笑,眉頭一緊,眉尾往下一壓:
「王妃,回京之後,京城氣味變了……王爺心中自有大義,有些事情並不想做,我想您一定比我們更明白,但權相爭與,需要果斷決絕,所以,有些時候,我們需要李指揮這樣的人,但李指揮這樣的刀,縱是執刀人,也不能全然擺布,還請王妃……」
他的眼中有紅血絲。
不像是疲累的,更像是灌注了某種情感。
言子邑一雙眼睛在他臉上遊走了一會。
手指在額頭上來回撥浮。
兩人的對視似乎有些漫長。
霈忠的眼神從兩人身上來回,總感覺有些不對,猛拍了一下荀衡的臂膀:
「你小子盯著王妃看什麼呢,你個『謀士』,快出出主意。」
荀衡望向他:
「什麼主意?」
「當然是把王妃父兄摘出來的主意。」
荀衡搖了搖頭:
「王爺若不肯鬆口,此事難辦,不過,敢問二位……」
他詞鋒一轉,分顧了一眼霈忠和邢昭:
「究竟是何人屬臣?是王爺,還是王妃?」
「這,這……」
霈忠被他問得結舌,尚未回答,就見荀衡笑著從胸口掏出一個信封,遞到王妃面前:
「那我今日也學學二位,做一回王妃的屬臣。這原是王爺的囑託,屬下今日擅作主張,將此物交給王妃。」
見他調了個花槍,霈忠一股氣上來,又不知他唱的哪一出——
看了一眼信封,除外面環貼了一條一指闊的封紙,封上別無一字,便問:
「裡頭什麼東西?」
荀衡也不答,只低頭笑笑:
「我去抄胡卿言的家,進府,聖旨尚未宣讀,王府護衛營的『五爺』便帶人闖進來,二話不說,從後院帶出一個丫頭,我也問『五爺』,這是何意,五爺鐵了臉說——」
他說著看了霈忠一眼,
「『不該問的別多問』。」
言子邑眼皮微動。
這丫頭應該是紅蓮,那這信封,便是胡卿言手裡握有的「余信」。
荀衡表面上是在說他「任肆記仇」,實質上是用記仇做「幌子」——
既不參與他人家事,也免了他將這東西交給王爺的尷尬。
但言子邑相信,靳則聿一定沒告訴他——
同樣的東西他手裡曾有一盒。
講到胡卿言,講到抄家,霈忠往院外瞭了一眼天色,拍了拍荀衡的臂膀,用提醒的語氣:
「快要交卯了,胡卿言府上,你盯著些。」
荀衡一笑,揶揄道:「到底是校事處的司衛,除了嘴不嚴實,倒也有謹慎之處。」
說罷便扶膝起身,辭了眾人。
言子邑從禁苑出來,天已經大亮了。
只屬於晨間的那種鳥鳴在四周圍繞,顯得清脆。
禁苑坐北,院門朝南,東面而來一片燦光,什麼都瞧不見,霈忠被耀目的日光刺得難受,側過臉,見邢昭對著日頭,像是沒什麼反應,於是拱了拱他,做了一個遮擋的姿勢。
邢昭不理會他,依舊直視日頭,對著言子邑道:
「王妃大概不知,我出生於滇南,晨起便是這樣的日頭,見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