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抬,瞥了一眼在案前巋然不動的靳則聿,強自鎮定,最後聽到秦霈忠說,王爺並未下令大肆搜捕,一時紛紜之念便有了些著落——
這同此前與陛下合計時的判斷一樣:
若是胡卿言在他們自己的眼皮底子下丟了,他們自己這頭跟著一起南下的軍將要如何交待?
所以此番商議,也只能在王府而先不涉軍將。
李通涯忙請罪,並帶些故意地點出:
「屬下同王爺告罪,是我疏忽了……南都一戰,仰賴將士用命……我於此有愧……」
說著兩指點在骨上,皮肉疊出了兩道褶皺。
霈忠原以為王爺不願將此事捅出來,多半是為了李通涯,心中有些吃味。
聽李通涯這麼一道,明白過來。
臉上藏不住,竟現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來。
正碰著王爺抬起的目光,一時收攏不回去,顯得有些尷尬。
靳則聿朝他抬了抬下頜:
「把你的想法同大伙兒說說。」
秦霈忠便將昨夜的「劫子」之計道出,他得之王爺首肯,說得胸次昂揚。
一行說,一行觀察眾人神色——
邢昭含笑聽著,荀衡抱臂倚在紅漆門窗上,鶴袖半籠一言不發,李通涯卻神色驚異。
想來是此言有「發蒙振聵」之功,不免有些得意。
說完是邢昭仰頭,
「秦哥果有大進益……」
他聲音清朗間夾著笑意:
「此事夜半他來禁苑時未告知,留到了今日正午,果進益了,佩服!」
霈忠上前推了他一把:「你小子!說正事呢,慣能打岔!」
「我覺得不妥!」
李通涯忽然大聲截道:
「不妥的原因有四,其一、胡卿言向來與我們『視若仇讎』,他會否肯為我們所用;其二、他信任陛下遠過信任我們;其三、胡卿言是否要回京,這都是基於老秦的猜測,他是否進得了城門不說,他會否願意化身孤狼入京,攪動風雲?」
他說到這裡一雙眼睛瞭了一下眾人,雙唇微微泯了一下:
「再說,御馬監一事雖已塵埃落定,但胡卿言是否會因為我們查清了此事,而愈加忌恨,已到了舒妃為何人所害,都不重要的程度?」
他這最後一問,是看著靳則聿說的。
他在觀察著靳則聿的動靜。
他適才心底生起一絲疑竇,靳則聿是否知道了什麼?
他在急速地思索著自己可能有的破綻,聽到秦霈忠要尋胡卿言,突然想到他最大的破綻就是胡卿言!
這一番話相當於試探,但靳則聿不動聲色,只微微頜首。
秦霈忠自為妙計,被李通涯這一頓搶白,冷哼一聲:
「……京城九門……他胡卿言也能出得去,自然也能進得來……李指揮這有點多慮了……」
李通涯朝他雙目一瞪,霈忠說完才憶起他兩已經「和解」,作了個手勢:
「對不住,對不住。」
「你今日為何一言不發?」
靳則聿並不理會二人,目光落在案前,卻是一問。
荀衡抱臂的手一釋,兩袖鶴翅隨之緩緩展了出來。
李通涯適才提到奉旨辦御馬監一案,說胡卿言嶂河嶺救駕是別有用心——
荀衡一直覺得這著棋過了。
胡卿言曾經對他說過,他人生若說有轉圜,就是嶂河嶺,嶂河嶺之前,看什麼都是暗的,總覺得事情都會往最壞的那面走,但嶂河嶺之後,他平步青雲,就像日頭懸於峰壁之上,他開始漸漸相信前頭總有好事等著自己——
嶂河嶺是他的福地。
李通涯抹掉的不單單是胡卿言的「救駕之功」,更撬動了他的心結。
但就論局勢而言,李通涯這麼做是對的。
他荀衡所追,說穿了,是撼山動岳、攪動乾坤之快意,但畢竟學於孔孟——
夜半寬慰王妃的一番話,又何嘗不是寬慰他自己。
荀衡於身前一拱手:
「學生在想,適才老秦所言,是一招險棋,現如今這個局,如果是想這樣走,如仲勞所言,需要斷定胡卿言會回來,並且能回得來,其次,我們要知道胡卿言回來之後,會做什麼,又能做什麼,會去找什麼人,又能找什麼人?」
荀衡最後幾問望向了霈忠。
霈忠忽然想到胡卿言在南都囚車裡對他說過的話,忙接著道:
「至於,至於他會去找什麼人,我覺得他會去找他信任的人,他在京中根基不深,最信任的便是劉烈和李兆前,目前兩個人都在刑部大牢,之前他們在校事處,我查過二人注色,此二人的兄弟一個叫劉致,一個叫李兆基,鴻慶年間,死在了洛城的前寨——新沛,這兩個兄弟後來就都跟著他,他們二人應該是胡卿言最信任的人。」
「你想以此作餌?」
荀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