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川輕輕挑眉,指尖划過她耳後的薄紅:「朕進來有多久了,你竟然全然未覺。看來,朕的枕邊人心裡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小詭計,連朕都瞞著呢?」
尾音卷著戲謔,卻將人往懷裡又帶近三分。
顧矜聞言,心中微微一顫,竟生出了幾分親近與眷戀。
她輕笑出聲,頭一偏避開蕭臨川的指尖,伸手從他手中接過那把牛角梳,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掌心,帶起一陣細微的電流。
「臣妾……只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步步高升了。」
她低聲道,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嘲與不安,「有時候會擔心,登得越高,跌得越重。」
蕭臨川眉頭微皺起,他伸手扶了扶顧矜的髮絲,讓自己和她的臉一齊映在鏡中。
鏡中人影交疊,龍紋與鸞鳳在燭火下繾綣成雙。
「瞎想什麼?誰要讓你跌重,得先掀了朕的龍椅才行。」
顧矜面色微紅,此時鏡中的二人,兩張臉並在一起,恍如現代那個紅底的大頭照片。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顧矜竟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她曾無數次在夤夜驚醒,怕這場情動不過是莊生迷蝶,怕安神香織就的終究是黃粱夢影。
他只是一個紙片人。
是自己捏的紙片人。
可此刻龍涎香縈繞的懷抱這般真切,連他垂眸時睫羽在眼瞼投下的陰翳都清晰可辨。
「陛下……」顧矜輕喚,語調中恍然有幾分淚意,還有幾分嘆息,尾音未落,玉似的指節已抵上她下頷。
他俯身時發尾擦過她顫動的眼睫,咫尺之距:「朕要聽矜衿,喚夫君。」
尾音湮滅在相貼的唇齒間,紅淚驟傾,在青銅鏡面蜿蜒成雙生並蒂蓮。
原來那些為他擂動的心跳、因他紊亂的氣息、為他灼燒的相思,早如春蠶作繭,將情絲纏成了掙不脫的命數。
顧矜想起那一日,她知道了「屎山」的真相,不過想借蕭臨川要一個孩子。
她曲意逢迎,他蠻橫霸道。
一個是享受送上門的猛獸,一個是偽裝成小白兔的獵人,各懷心思,不過是赤裸裸的碰撞。
而今日。
顧矜感覺到蕭臨川拇指上的玉扳指正抵在自己後腰凹陷處,涼意卻催生出更灼熱的戰慄。
她像從未經事的少女,瑟縮,顫抖。
蕭臨川的吻溫柔如琢,在她耳邊輕輕說:「別怕。」
她的手無意識的攀上他的背,在這歡好的時刻,卻只覺得一股委屈從心頭一直湧上面頰。
然後一滴一滴落下。
自從奶奶走後,竟還有人守在她身邊,對她說:別怕。
「夫君,不要……離開我……」
蕭臨川聽到顧矜的囈語,只覺心頭的弦被一下一下敲打,血液在耳膜里轟鳴——不,不是情慾,是命盤碎裂的聲響。
他的一生,一切,都似被規定好的提線木偶。
唯有在顧矜身邊,他竟能感覺到,喜悅,憐惜,興奮,甚至還有恐懼。
原來撕開規訓的皮囊,內里汩汩湧出的不是罪孽,竟是滾燙的,鮮紅的,會疼會笑的血肉。
顧矜在窒息般的龍涎香里闔目,終於看越千年的真相——哪有什麼紙片人,這灼人的溫度,分明是滾燙紅塵最蝕骨的人間。
第57章 顧矜是誰?
寅正三刻,東曦未駕。
蕭臨川緩緩睜開眼,枕畔人猶自蜷在杏子紅綾被裡,鴉青鬢髮散作流雲。
她眉目恬靜,呼吸綿長,似夢中也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抬手,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她鬢邊散落的青絲,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隨後,他俯下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低聲道:「未時三刻,朕在崇安殿等你。」
顧矜似有所感,在睡夢中微微蹙眉,輕咕噥了一兩聲。
蕭臨川嘴角微揚,眼中笑意更深。
行至屏風前,青槿捧著朝服等著為蕭臨川更衣,正要行禮。
蕭臨川忽然聽見身後錦衾窸窣。
回首看去,只見顧矜翻了個身,藕荷色中衣滑落半肩,檀口微啟似要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