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床頭,目光複雜地掃過顧令聞身上密布的監測傳感器,眼神中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情緒,仿佛在掙扎著是否該流露出憐憫。
陶樂樂輕聲打破沉默:「令聞姐,今天你休息時,亦可給你打了電話。我替你接了,她說有事想當面和你聊,我就讓她過來了。」
王亦可抿了抿唇,抬起下巴:「白天那一場,我還以為你們只是在演什麼俗套的大戲。顧令聞,你怎麼不早說你的情況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
她的言辭依舊尖銳,但眼神卻出賣了她內心的動搖,眉宇間流露出不忍。
顧令聞扯出一抹蒼白的笑意,聲音沙啞卻帶著幾分自嘲:「如果賣慘能讓你心軟點頭,我倒不介意把這病床直接搬到你面前。可惜,這只是個突發狀況,沒法提前彩排。」
陶樂樂低頭:「令聞姐已經在醫院熬了一年了,現在……其實已經算好轉了。」
王亦可沉默,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病房內的監測儀器依然發出規律的聲響,顧令聞深吸一口氣,笑了笑:「如今遊戲中出現了致命bug,我估計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所以,你本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王亦可深吸一口氣:「今早我雖然沒法支持你的計劃,但我也清楚,靈動娛樂這個項目絕對不能投。下午回去和投委會匯報時,我隱晦地提到了其中的健康風險。誰知他們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甚至覺得虛擬聯通現實恰恰是這個項目的賣點。」
顧令聞敏銳地捕捉到關鍵:「所以你想找我,是希望借我的親身經歷來實證這個風險。」
「沒錯。」王亦可點頭,難得坦誠,「你是當事人,你的話最具有說服力和可信度。」
顧令聞輕笑,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我當然願意幫你。只是,光憑我說的話,恐怕也不會比你的更有說服力。」
「你有什麼別的想法?」王亦可敏銳地察覺到顧令聞話中有話。
顧令聞正要開口,卻被一旁的韓醫生冷冷打斷:「不行!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絕不同意你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顧令聞轉頭看向韓鈺,目光中多了一分懇切:「韓醫生,這一年來,你為喚醒我付出了太多,我真的感激不盡。但你的初衷,不也是想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嗎?」
陶樂樂猛地抬起頭,好像突然反應出了顧令聞話中的意思:「什麼意思?令聞姐,你是想……重新回到那個遊戲裡?」
「對。」顧令聞的回答簡短而決絕,「再多腦死亡的案例,對於公眾或投資人來說,都不過是冰冷報表上可以被量化的風險數字。」她的聲音逐漸升高「只有當這個案例真切地展現在他們眼前,才有可能激起同為人類的兔死狐悲之心。」
「絕對不行!」陶樂樂激動地站起身,眼眶瞬間紅了,「我不同意!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行動!你明知道自己的神經系統已經經不起第二次衝擊了!」
顧令聞伸出手,輕輕握住陶樂樂顫抖的雙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如此真實而脆弱:「樂樂,」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在這個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在這場博弈中的目的和動機。
「她目光掃過房間內的每個人,」我是為了讓靈動娛樂付出應有的代價,韓醫生是為了研究,王亦可是為了她的事業和投資。「她的目光最終落回陶樂樂淚水盈盈的眼中。
「但只有你,只有你是單純為了我。」
她握緊陶樂樂的手,語氣中充滿了懇請:「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不為別的,只因為你也曾親眼見證過我在那個虛擬世界中的幸福。」
陶樂樂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哽咽著說不出話。
「好啦,」顧令聞輕聲安慰,用拇指抹去陶樂樂臉上的淚水,「韓醫生也沒說情況絕對不可逆,總歸還有機會,不是嗎?」
然後,顧令聞抬眼看向仍處于震驚狀態的王亦可,聲音變得冷靜而決絕:「我的神經系統無法再承受一次遊戲衝擊,這個事實只有在場的人知道。」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們可以藉助牛場的力量,發起一場全網直播。」
她微微前傾身體:「讓所有人親眼目睹靈動娛樂的真相。」
王亦可終於明白了顧令聞的計劃,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凝滯在胸口——顧令聞打算用自己的死亡,來喚醒所有人的警覺。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王亦可驀地後退半步,精緻的妝容也掩飾不住臉上的蒼白。
顧令聞看著窗外已漸深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我本來也想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但沒想到總有人力控制不了的意外。」
她緩緩轉頭,目光落在病房角落那把椅子上——蕭臨川的玩偶靜靜坐在椅子上。
在昏暗的燈光下,玩偶那兩個黢黑的眼睛似乎閃爍著的神采。
「我如今躺在這兒,尚且可以有選擇,」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堅定,「可是他們——那些被困在虛擬世界裡的人——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遊戲所有的異常都記錄在屎山里,」顧令聞繼續說道,「人設,劇情,每一次玩家互動,包括每個人覺醒的——靈魂。」
「靈動娛樂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遲早會發現。」
「一旦他們將那堆代碼格式化,虛擬世界中曾經產生過的一切——所有的記憶、情感、掙扎與成長——都會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