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餘光里瞥見衛九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悄咪咪地湊過去,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模樣,仿佛有什麼顧慮。
衛九很少見他這副模樣,他平常都是想說什麼說什麼,話在前面飛,嘴在後面追,衛九很難想像在他的臉上居然會出現這種表情。
衛九:「你在糾結什麼?」
他一主動問,趙承允就有點憋不住了,哼哼唧唧地小聲嘀咕:「你沒什麼傷心往事吧?」
「沒有。」
趙承允瞬間像得了聖旨般容光煥發:「我就是好奇你家裡的情況,跟你認識這麼久,我怎麼從來沒見你提起過他們啊?」
衛九:「哦,他們在老家務農。」
趙承允:「難怪你每天種地,原來是家族傳承。」
衛九:「呃……嗯。」
家族傳承,這個詞過於高大上了,但他這麼說,那就是吧,沒什麼反駁的必要。
趙樂興致勃勃地與母親分享這些天遇到的趣事,甚至快樂地把身份牌對準自己的隊友,準備把自己的革命夥伴介紹給母親。
「他叫冀星洲,劍法很好,是孔玟玉長老的親傳弟子 ,來,和我母親打個招呼。」
兩張臉同時出現在趙芙視野中,趙樂的側臉緊挨著冀星洲的側臉。
一張略顯稚嫩,另一張已經帶上些許成年男子的味道,是一種介於成熟與青澀之間的氣質。
銳利俊美的容顏叫人見過便難以忘懷。
即便是趙芙見多識廣,也不得不驚嘆於這位年輕人容貌之盛。
冀星洲看見趙樂身份牌中趙芙抿嘴輕笑,氣質雍容典雅,眼中透露出宛如月光般柔和的慈愛。
冀星洲沒體會過這種場景,很不習慣,渾身僵硬地任由趙樂攬著,看見趙芙時下意識地笑起來。
「趙夫人好。」
打過招呼後,趙樂又挨個和趙承允,衛九見面。
他像一隻永遠活力滿滿的半大小狗,對自己的母親十分依賴,冀星洲在旁邊靜靜地聽,甚至難以想像他居然能有那麼多話說。
每天的生活無非就是吃飯,修煉,睡覺,現在又加上了一個比賽。
這麼一點事,怎麼會衍生出那麼多可以聊的話題呢?
趙樂一直到飯菜上齊,給趙芙看過滿桌的菜,才依依不捨地同它告別。
「娘親再見,我要專心吃飯了。」
冀星洲也低頭吃飯,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剛剛的疑惑。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原來和父母之間的相處,可以自然到這種地步嗎?
他知道自己從前的生活模式是不正常的,但他沒想過,原來還可以這樣相處。
一個小小的勝利也值得分享,並非一定要做出什麼突破自我,驚天動地的事才值得拿出來與大家品味。
一個小小的「第一次」也同樣值得紀念。
其實仔細回想,冀星洲記得很多個「第一次」。
正式進入宗門的第一夜,他失眠了。那是他命運正式轉變的節點。
第一次接到委託任務,是幫一戶人家找陪伴了他們八年之久的大黑狗,很肥,被狗肉店偷走了。
在喪命前夕,冀星洲在砍價一個時辰之後,用癟癟的荷包里為數不多的錢買下了它。那戶人家將贖金連著委託錢一起給了他。
他能自力更生了。
第一次在野外捕捉妖獸,是一隻兔子,他不懂行情,很久之後才知道賣虧了,但那時他很高興,這意味著他又多了一個收入來源。
第一次給自己買新衣服,第一次上課,第一次……
很多,很多個「第一次」,但冀星洲從來不往外說。
在他的設想中,別人大概率會對這些小事司空見慣,而為此高興的自己,就顯得格外不同,格外奇怪。
要正常,要成熟,要像一個見慣大世面的成年人。
所以,他將這些珍珠般閃耀的第一次深深地藏在自己柔軟的蚌肉中,合上堅硬的兩片殼,堅決不讓任何人輕易看見。
只有月華皎潔,萬籟俱寂的深夜,他才會伴著蟲鳴,悄悄取出一顆,仔細品味來自記憶的味道。
冀星洲紛雜混亂地如同打了死結的毛線,這是長年累月不打理的結果,一時半會兒理不清。
腦海中某個板塊鬆動了,但他仍舊不明白具體該如何去做。
沒事,他可以慢慢學。
他還有很漫長的生命,漫長到足夠他掃清現在所有潛藏在記憶中,令他隱隱作痛的東西。
吃完飯,慶完功,四人休息片刻,開始繼續準備接下來的比賽。
一直到天黑,訓練才結束。
解散後,趙樂立刻掏出身份牌,又與趙芙說起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