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眉毛一提,神情陡然變了:「嘴巴好厲害,你說誰偷東西啊?再說一遍?」
亮大爺擋在明月前頭,賠笑臉說:「小孩子不懂事,雞確實就這個大價,你要覺得不合適,再看看?」
「沒教養,鄉下的小孩就是沒教養!」女人很氣憤。
明月昂起頭:「你有教養你偷薅人菜!」
亮大爺喝道:「明月!你這不是找事嗎?」
明月垂下臉,不出聲了。
女人卻覺得受奇恥大辱,一定要說法:「你給我道歉,必須道歉。」
賣菜的老漢站起來,勸道:「大姐,小孩兒說話不過腦子,別跟她一般見識。」
「喊誰大姐呢?」女人厭惡地掃了一眼老漢。
「我不道歉!」明月叫起來,天上的雲叫風颳乾淨了,水汪汪的藍,只剩日頭把臉子照著,照在她兩隻眼睛裡,跳著幽幽的火。
她又想起了楊金鳳,棠棠,她們全都毫無價值,只剩一個個名字嵌在戶口本上,活在土地里。她悲憤,迷惘,因為不覺得自己做錯事情,她討厭眼前的女人,她不會跟討厭的人道歉。
可女人伸手要拉扯她,明月甩開了,她第一反應是這人要揍她,像馮建設那樣,她覺得一個人就是死了,也比大庭廣眾之下受巨大的恥辱好。
明月驚惶跑開,像是連最要緊的草雞都給忘了,她跑很快,有點慌不擇路,一頭撞倒羊肉湯的攤子上,一位食客的碗灑了,熱乎乎的湯湯水水,全扣他衣服上。
在這喝羊肉湯的,是李秋嶼,他今年掃墓晚了,卻沒走錯路。
老闆趕緊過來看,李秋嶼已經把明月從地上拉了起來。
「有沒有燙到你?」李秋嶼問她話時,還沒認出她。
明月膝蓋跌得生疼,她抬起臉,李秋嶼便認出來了,有些意外:
「你,你是那個……」
這人突然冒出來的,就像去年春天在澧塘那樣,她又聽到了這個聲音。
明月愣了愣,很快羞愧起來:她沒考第一,也沒給他做木塔,她的日子過得跟生癬的狗一樣……
李秋嶼沒想到在這兒又見到她,她長高了,看起來卻很潦草,也不清楚她有沒有認出自己。
「我是去年買你木塔的人,還記得嗎?」
明月往他身後看,她依舊驚恐著,嘴唇一下一下哆嗦著。
李秋嶼轉頭,沒什麼異樣,他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明月突然哽咽了:「我賣雞。」
李秋嶼接過老闆遞來的髒毛巾,一邊擦衣服,一邊說:「還是你自己?」
明月看他動作,這才反應過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秋嶼笑笑:「沒關係,沒燙到你吧?」
他這個人,還是這麼好啊,明月噙著眼淚,搖搖腦袋。
李秋嶼見她不太對,說:「是有什麼事嗎?」
明月手指飛快蹭了下眼皮,還是搖頭。
李秋嶼就不好繼續問了,他一身羊湯味兒,濕漉漉的,全是油。他把毛巾還給老闆,問明月:
「吃飯了嗎?」
明月又搖頭:「雞還沒賣掉。」
李秋嶼說:「雞呢?」
是啊,她居然把雞丟下自己跑了,雞比她還要緊,她跑了,那個女人難為亮大爺怎麼辦?明月心煩意亂,她呆呆立了片刻,臉上露出要赴難一樣的神情。
」是不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李秋嶼覺得她變了很多,跟去年大不同。
明月別過臉,停頓了幾秒,才很勉強地跟李秋嶼接上話:「我沒帶錢,沒法賠你的湯,我問問老闆能不能先賒一碗,下回來我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