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像洇爛的紙,沒法撈,一撈稀碎,她只能說:「我很混亂。」
「是不是向蕊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別人不是指向蕊?」
明月又不說話了。
李秋嶼連續開車很久,有點疲憊,需要咖啡提神。
「我從沒想過需要你對我感激涕零。」
明月心中升起一股憤怒,他怎麼能這麼說呢?總是風輕雲淡,他不清楚他做的這些對別人的影響?無形之中,他控制了別人的感情,嘴上卻說跟自己無關。她好像第一次認識到李秋嶼的虛偽,更虛偽的是,這樣的情感,若是不知道那樣一個發卡的價格,幾塊錢就能得到她全部的情感,最真摯的,不摻一點雜質的。
她覺得自己渺小了,他也不會看在眼裡,他的愛情,需要很多很多錢,一擲千金般豪爽。可得到一個鄉下人的崇拜、尊重、喜愛,是那樣輕而易舉,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而這些,僅僅只占一部分原因,還有別的,她覺得跟不跟李秋嶼說,也無所謂了。
這些想法,在腦子里激烈匯聚,掀起風暴,明月那一排長睫毛密密地閃動著,她情緒激動起來,卻不透露一個字。
牆上的鐘表,滴滴答答走,不是為了記錄時間,裝飾而已。就像李秋嶼手上的那塊表,也不是為了看時間。
「明月?」李秋嶼放下咖啡。
她覺得噁心,咖啡的味道變得刺鼻,神智幾乎恍惚,為什麼要跟一個喝咖啡的人坐一起呢?她只有豆子,他過著一種富裕的、享受的生活,她對這一切不解,感到無力且痛苦。
李秋嶼看著她的眼:「能跟我說說,這兩天跟向蕊姐姐聊了些什麼嗎?」
明月煩躁道:「你要我說什麼?說你們跟我活在兩個世界?」她忍著淚水,「你給女朋友買一個發卡兩千多塊錢,兩千多塊錢啊,就這麼個東西,我奶奶要泡多少回豆子,賣多少次豆腐,才能掙兩千塊錢,我們吃盡苦頭,卻比不上一個發卡,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從不偷懶,錢卻那麼難掙,你呢?你隨便就把兩千塊花出去,什麼感覺都沒有……」她渾身顫抖,隱約察覺出一種不公,卻又搞不清具體是什麼,只能天真地呢喃,「政治書上不是說,我們國家是工農階級為基礎的嗎?你是什麼階級?為什麼你的錢掙那麼容易?是我們不夠勤勞嗎?還要怎麼勤勞?」
若是沒離開莊子,她永遠不知道這些事,她知道了,看見了,就註定為此心靈受苦,她捕捉到一些跡象,卻得不到原因。她仿佛窺見什麼,其實只是一鱗半爪。
她自尋煩惱,可她天生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的寂寞跟著身體一塊兒長,一直長,長到不能忍受便要發瘋一回。
李秋嶼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些,她在質問他,又像是不需要回答,她說完,俯身把臉埋沙發里,她的精神飽受折磨,要先身體一步癱瘓一樣。
他扳過她肩膀,明月整個人軟塌塌的,臉色緋紅,李秋嶼明白這件事刺激到了她,她非常聰慧,不能停止思考,便註定要受苦,他把她帶出來,這些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明月,你問的這些太複雜了,我沒法回答,這也不是我一句兩句能說清的,這些東西,要等你步入社會,去經歷很多事,才能看得清。看清了,也不能代表可以解決,有很多事根本不是個人能解決的,是時代的事,是整個國家的事。你要問我個人怎麼掙錢這麼容易,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靠的也是念書,比旁人幸運些,工作還算順利,你把我想成一個窮奢極欲的人了嗎?我不是這樣的,也沒這個條件。」
李秋嶼不知道跟她說這麼多,明月是否聽得進去,他細緻地處理每一次對話,對她極富耐心,明月還是不吭聲,放空一樣看他。
「我是一個保姆帶大的,沒有親人,最幸運的是腦子還算好用,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明月眼睛動了動,她囁嚅著,想要說什麼張不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