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點點底下那道大疤,「這是哪次的大戰?」
皇帝說:「平涼。遇見個身手了得的,朕想生擒他,被他傷了。不過如今他正替朕戍守東萊郡,這一刀也算沒白挨。」
所以他的身體,就像一幅中原的山河圖啊,驚天動地的大戰,總會留下一點痕跡。正心窩還有一處,她復又點點,「這裡呢?」
「浙陽。」他說,「敵將用矛,還好朕有護心鏡。」
她順著他胸廓的肌理搜尋,「那這……」話說了半句,尷尬地住了口,意識到這地方不是大戰的痕跡,是天然就有的。
皇帝也察覺了,最終還是掙扎著拽過了巾被,把自己蓋了起來。
一旦有遮擋,好像就有了底氣,他不悅道:「讓你來照顧朕,你把朕里外看了個遍,簡直混帳。」
蘇月聽他說話中氣漸足,也不理會他的責怪,歡喜地說:「陛下好多了,能罵人了。」
皇帝負氣,沒有理睬她,免得她得了勢,自說自話決定回安福殿復命。
其實良宵夜永,自有一種玄妙意境。她緩緩轉動手腕替他懸灸,一頂方帳,隔出內外兩個世界,他能看見近在咫尺的她,也能透過窗牖,看見天上高懸的月。
「舊傷復發,來勢洶洶。」他又闔上眼呻吟,「疼。」
一個男人喊疼,八成是真疼,蘇月還是很同情他的,等到灸筒里的艾絨都燒完了,又問了句:「陛下要再來一筒嗎?」
皇帝掀了掀眼皮,「灸得過多,陽氣不會過盛嗎?」目光在她臉上一轉,泄氣地說算了。
「那卑下給您扇涼。」她下榻將灸筒放好,復抽了一把團扇回來,一下下給他扇著,「陛下您睡吧,再重的病症,好好睡一覺都會有改善的。卑下給您打扇子,您要是涼了,就同卑下說。」
她言行正常的時候,果然沒那麼討人氣。皇帝聽她溫柔的語調,心想她若是一直這樣,那該多好。
窗外蟲袤的叫聲鼎沸,炎夏是真的要來了。夜一點點加深了,人心也逐漸柔軟,江山在手的人不免感慨,就算做了皇帝,晚間所求的,好像也只有一張榻,一個可心的人啊。
蘇月呢,安靜下來便困意如潮,又不能當著皇帝的面打呵欠,只好強忍著,忍出了兩眼淚花。
皇帝看見她發紅的眼圈,很有些意外,「你哭了?哭什麼,朕又沒有大礙,明日就好了。」
蘇月的瞌睡一下醒了大半,「卑下沒哭,您看錯了。」
儘管她否認,皇帝還是我行我素地感動著,這是她第一次和父親的認知發生了分歧,都是為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