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乎她的意料,他並未動怒,反倒語帶唏噓,「他擊鼓那日,我也在朝堂上,親眼看著他自證,親眼看他把累累傷痕袒露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個可憐人,明明有無雙的人才樣貌,卻因經歷了前朝,被那些禽獸輕賤,弄得殘破不堪。聽說他已經不在了,所以你心裡惦念他,看見我便想起了他?」
顏在忐忑地退後兩步,深深朝他揖拜下去,「請大王恕卑下大不敬之罪。」
齊王一笑,「這算什麼大不敬。人有神似麼,勾起了你對故人的懷念,也算緣分。」
這麼好說話的王侯,倒是超出了顏在的認知。她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遲疑道:「大王不覺得受辱了麼?」
「為何受辱?」他問,「我聽說他是聲樂奇才,所譜的曲目在樂府中無人能及。只是可惜,這麼年輕就不在了,要是能挺過這一關,他日必定前途無量。」
顏在懸起的心,終於落回了腔子裡,垂首道:「彩雲易散琉璃脆,想是這人世留不住他。」
「還是那頓笞杖打得太重了,他的身子受不住。」齊王說罷,復又好奇地追問她,「他是你的心上人麼?」
顏在搖了搖頭,「他是我的恩人,我一輩子都報答不盡他的恩情。」
齊王嘆了口氣,「能這樣豁出命去保護一個人,說明這人值得。小娘子也不必太傷懷,心裡記著他的好,他就不枉來了人間一遭。」
他的話,讓人感到溫暖。明明那麼顯赫的人,卻有一顆異常柔軟的心,能觸及人內心最深處的傷痛,甚至能與你感同身受。
顏在還未從感慨中脫身出來,他復又道了句:「既然覺得我與他相像,日後就不要見外,若遇見難以解決的事,就來找我吧。」說完抿唇笑了笑,轉身朝東夾城方向去了。
這場談話,倒像一場奇遇,難怪蘇月曾誇過齊王君子,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只不過人家的客套,她也不會去當真。自己身在梨園,平時遇不上什麼事,就算有些小小的不順,還有蘇月在前頭擋著,不用她為難。她只需盡心地排演,順利帶領樂工們承辦好冬至大典就行了。
日子過得很快,冬至轉眼即至。祭天在圜丘舉行,大典進行的過程中以吹鼓署的法樂為主,皇帝領著滿朝文武在天地壇上跪拜敬香,法螺吹奏的聲響,仿佛是從地心傳來的,瀰漫著無邊的雄渾與莊嚴。
這種時候,後台是最緊張的,要預備接下來的曲目,絲毫不能出錯。蘇月清點登台的人員,顏在作為她得力的助手,自然忙得團團轉。等到接下來的大曲都安排妥當,樂工也都送出去了,兩個人才得閒背靠著磚牆,稍稍休息上一會兒。
冬至日的太陽照在身上,如果沒有風,還是很溫暖的。
蘇月眯著眼說:「我前日呈報了太常寺,打算給你謀個樂正的銜兒。日後是役滿回姑蘇,還是留在梨園逐步升遷,都由你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