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窗外忽然一閃,強光將佛像都照亮一瞬,震耳的炸雷聲陡然響起,緊接著密密麻麻的雨點就爭先恐後砸到瓦檐上。
這場暴雨落下時,慕慈心的母親正好在天武台咽氣。
第88章
家僕將信送到慕慈心手中時, 慕慈心正在蹲在地上看螞蟻,暴雨過後,螞蟻行軍的旅途被阻斷了, 成千上百的生靈被困在一條微不足道的水溝前, 慕慈心撿了根木頭搭成一座橋, 看著它們排隊上橋。
「善忍師弟,有人找你!」忽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慕慈心站起來, 拍拍手上的泥。
「就來。」
慕慈心的法號叫善忍,不過是帶髮修行,寺里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天武台慕嘯的親兒子, 總有一日要回歸塵緣,只是他不受器重,小小年紀就被送進寺廟, 逢年過節也沒人探望關心。
「慈心公子, 你千萬節哀, 」來送信家僕頗有些同情他, 但還是把他母親病逝的事如實相告, 「兩日後為夫人送靈, 太晚就趕不上了, 公子現在隨我啟程,應該還趕得上。」
慕慈心想了想, 還是找住持告了假, 回到了天武台。
她的母親是病死的, 她不受寵愛,慕慈心也不受重視,上官夫人修為高深, 但性情刻薄不能容人,故而時常給她臉色看,慕慈心被送走後,她在天武台的日子更不好過,終日鬱鬱寡歡,最後積鬱成疾,撒手人寰。
這場葬禮也很簡陋,慕嘯在忙其他,一應禮節都是上官夫人主持,她的母親生前受上官夫人打壓,如今死了躺在棺木里,連身後事也要交給討厭的人去辦,整座靈堂靜悄悄的,只有一兩個家僕在裝模作樣地拭淚。
慕慈心站在棺木前,看著家僕用釘子把棺材封死後抬了出去,他沒有哭鬧掙扎,只是目光穿過亂鬨鬨的人群,看見了兩張驕矜倨傲的面容。
慕章和慕姿頭上帶著孝,面上卻事不關己,一副「與我何干」的神態,慕慈心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腦中卻不知在想什麼。
「仙陵孟掌門來了!」忽有家僕出聲道。
慕慈心頓了頓,往外看去,卻見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年修者站在門邊,他手邊還牽了個穿白衣的少年,眉心有一點紅,年紀與他差不多大小。
他看見上官夫人笑眯眯地迎過去,用平日裡絕對不會對他用的語氣奉承著,說什麼「可惜」「同修」「仙陵與天武台」如何如何,應該是在借著母親與宋夫人當年的同修之誼在寒暄,感謝孟知還能在百忙之中還帶著弟子過來弔喪。
他看著慕章和慕姿收斂了倨傲的神情,主動和那個寡言的白衣少年搭話,後者卻始終不冷不淡,偶爾點頭,得體卻又疏離。
宮無歲站在這段回憶里,沈奉君一出現,他立馬就把慕慈心忘得乾乾淨淨,他還是第一次從別人的視角去觀察沈奉君,慕慈心的母親去世時,沈母已故去多年,孟知還此時還帶沈奉君上門弔喪,已然仁至義盡。
沈奉君和慕章慕姿略說幾句,又敬了香,就不再言語,仿佛只站在那裡,就無端讓人覺得遙遠難以接近。可宮無歲始終記得五歲那年沈奉君離家出走,為了一隻小羊從天亮等到天黑,能對一隻羊羔溫柔的人,又會遙遠到哪裡去呢?
他忍不住出神,目光又下忽然被角落裡的慕慈心吸引,這人不言不語,也不上前,他只是靜靜看著沈奉君,瘦削的身影站在角落陰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葬禮之後,孟知還要帶著沈奉君回仙陵,慕慈心也要啟程回佛寺,他們在天武台外再見,慕慈心沉默許久,終於開口和沈奉君說了第一句話。
他好奇道:「你不喜歡我兄長和姐姐嗎?」
沈奉君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
慕慈心道:「可是他們笑著和你說話,你很冷淡。」慕章和慕姿從來沒那樣笑著和他說話。
沈奉君道:「因為不熟。」
因為不熟,所以不必看人臉色,曲意逢迎,慕慈心像是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理直氣壯的回答,他性格軟弱,從來都只會笑臉相迎,而不敢拒人千里。
他呆呆看著孟知還帶著沈奉君離去,沒過多久又跟著家僕回到寺廟,他母親的死像是一場大雨,大雨過後,生活又變得平淡起來,他每日洗衣做飯,念佛誦經,兩耳不聞窗外事,他給山下的農戶挑水打柴,人人都誇他是慈悲為懷的好孩子,他總穿著一件洗舊的青色素衣,偶爾給暴雨後的螞蟻造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