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歲油鹽不進,禍尊也不欲多言,眼見半個時辰已過,他只是指揮著教徒將一對孩子吊到了最前面。
這是一對兄弟,大的十五六歲,小的最多十歲,那小一些的孩童已經受了傷,渾身是血,只能斷斷續續地說一兩個字:「哥……哥哥……」
哥哥已經被打斷了手腳,滿面淚痕:「我在……我在這裡……」
「哥哥……跑……」弟弟說著說著,腦袋就垂了下去,漸漸沒了聲息。
「別睡……阿狗……阿狗別睡!」哥哥哭著哭著,喉嚨里卻只發出一陣無助的哀嚎。
這殘忍的一幕惹得一眾修士都紅了眼,然而無情的屠刀即將落下,他們卻猶豫不決。
「這樣不行的,我們不可能為了這幾十個百姓就讓出陣點,既然動不動手他們都會死,那不如……也好過他們被折磨致死……」人群之中,忽有人鼓起勇氣提議。
雖然殘忍,卻不得不為之。
宮無歲猛地轉頭去看被吊在不遠處的兩個小孩,眼眶卻一點一點紅起來,他下意識去看沈奉君,後者卻坦然回視過來,半晌才道:「……現在動手。」
他話一出口,連一邊的柳恨劍都皺起眉,但這種境況不可感情用事,他欲言又止片刻,也道:「動手吧。」
既然湘君和闕主都同意,有了擔責的人,眾人都沒有異議。
宮無歲收回目光,不再看沈奉君,靈花術已經在暗中排布,只求能亡羊補牢,誰知他才拔劍,沈奉君卻按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接,宮無歲卻立刻讀懂了他的未竟之語,沈奉君鬆開手,卻慢慢抽出了背後雙劍,戰聲之中,他的身形如流光般驟然消散,瞬間殺入戰場。
那是宮無歲至今都難以忘卻的一刻,也是日月雙劍徹底成名的一刻,亂箭之中,時間似乎被拉得很長,沈奉君已經化為殘影,只剩下一顆顆滾落的頭顱,那一雙雙還未來得及斬落的劊子手,因為主人的身首異處而再不能作惡。
就算是他的靈花術,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瞬殺幾十人,一切來得太快,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宮無歲和花妖已經衝進了戰場,將那些被吊高的百姓救了出來,柳恨劍憤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沈奉君!你又自作主張!」
天空炸起一道雷聲,宮無歲將無遺劍狠狠插進禍尊胸口,聞聲仰頭,卻只看見一抹金色的衣角。
轟隆——閃電和雷聲一同降下,直直劈向沈奉君,宮無歲視野一白,等再看清時,臉色也白了。
那是一抹天降的金色佛影,眉目威嚴,手裡卻握著一柄銀白長槍,沈奉君以劍撐地,另一隻手緊緊抱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銀白長槍從他後背貫入,從他胸膛穿出,渾身是血。
「阿彌陀佛,」她喚了聲佛號,慈聲道,「闕主,貧僧久候。」
宮無歲腦中的弦突然斷開,失聲道:「沈奉君——」
第92章
他話音剛落, 那銀白的長槍一旋,生生從沈奉君身體裡抽出,帶出一串血光, 宮無歲瞳孔一震, 白光再閃過, 長槍已經朝他殺了過來。
禍尊瀕死之際,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命教主忽然毫無預兆現身,趁著救人的間隙重傷沈奉君。
一股無法抑制的怒意從胸中升起, 宮無歲握緊佩劍,刀槍相擊時,震得他整隻手都在顫抖, 一錯身,他已掠到了沈奉君身側,焦急道:「你怎麼樣?」
柳恨劍一張臉黑得不成樣子, 一邊起劍陣, 另一隻手卻把丹藥塞進沈奉君嘴裡:「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你要死就死遠點!死在這裡我如何同師尊交代?」
宮無歲瞪了柳恨劍一眼。
喻求瑕這一槍不偏不倚刺中心臟, 是奔著要命去的, 沈奉君吞了藥, 偏頭嘔出一口紅, 他半身染血, 卻還是把兩個孩子交給柳恨劍:「我無礙……請師兄把他們帶出去。」
「你——」柳恨劍剛要發作,一低頭, 衣服卻被那狼狽的少年抓住, 那少年抱著弟弟, 哽咽哀求。
「我弟弟昏過去了……他被刺了一劍,只有醫師能救……求仙君垂憐!求仙君救救他!」
柳恨劍壓下怒氣,一把接過昏迷的孩子, 那少年鬆了口氣,崩潰地坐回地上,又強撐著顫顫巍巍站起來,他忽然想到什麼,折過頭來,對著沈奉君迎頭叩下:「多謝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