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是梅雨季,金陵的雨連下了一周,那天的天氣也不好。袁叔說那天民航的那個進近管制,一分鐘連下十幾條指令,都是指揮飛機繞天氣的——因為轉向故障,幅度不能很大,單發失效導致飛機動力也不夠,天氣不好還得合理規避。」
「我那時候其實聽不太懂,但是他後來說那架飛機最後因為那個管制的指揮,最終安全降落,當時飛機上算上機組人員,一共搭乘了168人,無一傷亡。」
「168個人……當時聽完以後,就覺得挺震撼的。免不得就要想,如果那會指揮我爸那架飛機的也是那個管制,他是不是……就能活著回來了?」
「想著想著,我好像突然就知道我想幹什麼了——如果我也能像那個管制一樣,把飛機安全的帶回來,那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像我一樣,失去父親?」
這是第一次,江寧跟他講了這麼多話,王珩宇聽他講了很久,聽完以後也沉默了很久。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曾經對江寧的評價好像都是對的——他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冷漠,只不過是性格使然,加上幼年的成長環境導致他敏感多思,不善與人交際。
他其實,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只不過,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麼表達。
江寧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看他,神情有些侷促,王珩宇突然沉默不說話,還搞得江寧有些不習慣。
先前頭一回從他爸那裡知道江寧的過往時,王珩宇就很心疼江寧。他難以想像一個13歲未成年的孩子,在失去父親之後既要努力學習,還要照顧生病的母親。
母親去世後,獨自一個人成長到如今,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照顧」,也不喜歡這些,但又不得不接受。
袁長林對他的關懷是彌補、是虧欠,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提醒,時刻提醒著他,別人對他的好,都是因為他沒了父母雙親。
王珩宇想起江寧剛剛說的,他羨慕他心態好——他羨慕的,真的只有心態嘛?
他羨慕他,可他卻心疼他。
王珩宇突然想起上一次那個充電寶爆炸導致客艙起煙備降的小女孩,當時他聽聞那個姑娘的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江寧。
他心疼他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了這麼多年,那時候他想的只是陪在他身邊。而現在,人就坐在他身邊,王珩宇突然很想抱他,抱著他,安慰他,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
最終,衝動戰勝了理智。
江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王珩宇摟進了懷裡,他的胸膛寬闊溫暖,那雙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拍著,耳邊是他溫柔卻格外堅定的聲音:「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朋友、有徒弟,還有……還有我!」
他說:「你是江寧,是虞城機場最厲害的管制員!你安全的帶回了很多飛機,很多人!很多很多的168!」
那一瞬間,江寧覺得心裡壓著的一塊石頭似乎鬆動了,鼻尖一陣酸澀,心頭思緒翻湧。他偏過頭,生生忍住了眼裡的難過,但那噴涌而來的情緒難以控制,最後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
不知為何,王珩宇的話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溫暖地滿足,像一個用布圍起來的空殼裡,塞進了保暖又柔軟的棉花,滿滿當當又鼓鼓囊囊。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孤獨失去雙親的孩子了,他長大了,有一份他心儀的工作,認識了交心的朋友,帶了出色的徒弟,還認識了……王珩宇。
不知不覺間,似乎有一份溫暖,在他無知無覺時擠進了他心裡,當他察覺時,那份溫暖已經絲絲縷縷纏繞在他心間。
第31章
那次談心之後, 江寧覺得他跟王珩宇的關係,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了,但具體又說不上來——是朋友, 又好像比朋友更親近些。
早上王珩宇早起跑完步會買了早飯拎到江寧家喊他起床,然後餵完奶牛再回去洗澡換衣服, 之後再下樓等江寧送他去上班, 然後他再去公司簽到。
如果王珩宇當天的執飛航班比較早,他會在推出前給江寧發信息報備,順便提醒他記得吃早飯。如果當天沒有航班,他也還是會早起送江寧去上班, 然後再回家補覺。
起初江寧很不理解他這麼做的意義, 但他根本拗不過王珩宇——因為他賴床, 不到點根本起不來,王珩宇每天除非有早班, 否則雷打不動那個點準時到他家報導, 幾乎就成了他的人形鬧鐘。
晚上各自下班回家,他們又似乎默契地成了彼此的飯搭子,江寧會問他想吃什麼, 在情況允許的時候准許他點菜。王珩宇也會在休息的時候主動去買菜,然後拎著菜去江寧家蹭飯。
他們會一起逗貓、吃飯、閒聊……
晨曦與日暮交替, 晃眼間, 這樣的日子已悄然過了半個月。
今天一早,江寧是早班, 王珩宇是下午兩點多的執飛航班。
開車把江寧送到他們單位樓下, 江寧下車前王珩宇喊住了他,「你一會晚上幾點下班?」
「原定是六點。」
杜牧有云:清明時節雨紛紛。
雖然上周清明已經過完了,但虞城地處江南, 早春的雨水格外的多,這兩天時不時就下一場雨,導致江寧最近幾天時不時就得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