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韓信全無擔當重任的緊張,他平靜從容,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沉穩,言簡意賅地向帳下諸將交代任務。
陽光慢慢地流入室內,細小的顆粒在微光中閃爍,讓人想起了那一夜豆燈爆出的燈花。
燈火葳蕤,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下,行軍地圖上的圖標活了過來。它們以現實為模板,在地圖上行走。
「灌嬰攻克了彭城,斷了項王的退路。」韓信用硃筆勾了彭城的位置,「淮南王和劉將軍已經去勸降周殷,彭越雖未動身,但信認為他會來。屆時,漢軍將有六十萬餘人,對戰項王應當穩妥。」
「可齊王覺得項王能突圍。」陰嫚向燈中添了些油。
韓信不否認:「項王征戰多年,從未有過敗績。越是逆境,他戰意更濃。夫戰,勇氣也[3]。信以為固陵一戰未必能見勝負。」
「所以你在想項王會在哪裡重振旗鼓。」陰嫚說道。
韓信點頭:「他不會去北方,只會向南而去。只是信無法判斷他的落腳點在哪裡。」
陰嫚伸出手指按在了一個位置,極為肯定道:「垓下。項王若從固陵撤離必前往垓下。」
韓信詫異:「公主為何如此篤定?」
「命運使然,他逃不掉的。」公主的眼神深邃,仿佛幽深的潭水藏著很多的秘密。火光虛化了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也許在天明時她就會化作一縷清風遁入天地之間。
他跟公主在還未至陽夏時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韓信不禁去想,公主不願聽他把話說完,是否是因為她已經看到了生命的盡頭?心中陡然生起的不安讓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試圖去挽留住什麼。
「大王,大王!」陳賀終是伸出手捅了韓信。
韓信回過神,看向陳賀:「怎麼了?」
陳賀瘋狂眨眼示意他向下看去。
他狐疑地低頭,就在這一瞬,他覺得自己該找個地方給自己埋了。我竟然真的抓住了公主的手!韓信大腦宕機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陰嫚眉頭揚起,晃了晃自己的手臂:「齊王這是打算抓多久?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不好吧?」
韓信猛地縮回手,結結巴巴:「信,信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想提醒公主。」
「什麼事?」陰嫚壓住自己想要調侃韓信的心思。
韓信咳了咳正色道:「項羽善騎兵突擊,信擔心他會先攻漢王。」
陰嫚:「知道了。我會在後軍留意情況。」
韓信翻身上馬:「那信就先行一步了,公主保重。」
陰嫚想了想說道:「那就祝齊王旗開得勝了。」
韓信笑了起來:「定不負所望。」
冬陽撥開厚重的雲層,一束陽光打在戰鼓上,慷慨激昂的旋律在每一個人心中浮現。
第64章 (一更)
所謂以彼之道,還之彼身[1]。
項王的還擊來得比預想中的還要快。這場仗就像項王憋悶了許久的怒火,驚天動地,氣勢磅礴,令所有經歷過的人終生難忘。
那一天與往日並無什麼不同。漢軍白日行軍,於黃昏之前安營紮寨。
民夫拉著驢車將木樁拉到要打下大帳的地方,就在他準備把木樁從驢車上拿下來的時候,他的驢開始亂動亂叫。他抓著韁繩拍著驢的脖子希望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夥計能夠安靜下來。
忽然腳底板下傳來震動,殘雪早已被清掃乾淨,只剩下一些不起眼的石子。
現在這些石子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在光禿禿的地表上一蹦一跳,仿佛有了什麼天大的喜事一樣。驢車上的木頭也活了過來,它們不像石子那樣跳得明顯,但也震得他的手心發麻。
雷聲漸漸靠近,轟隆隆,轟隆隆,越來越大。可是大冬天的又是晴空萬里怎麼會打雷呢?
一團黑色的風暴就在平原的盡頭出現,疾如閃電,勢不可擋。還沒等民夫想明白那是什麼時,泛著寒光的長戟就已經刺穿了他的身體。
啊,原來是項王來了。
在尖銳的刺痛中,民夫只來得及想明白這一件事就沒了氣息。他的屍體被人無情地甩到一邊,就像一片落葉被千軍萬馬踏進泥土。
「不好了!楚軍來了!」
「楚軍來了!」
「救命!」
楚軍的奇襲打得漢軍猝不及防,越來越多的人被馬蹄踏進了冰冷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