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初吻?
他不敢想,更何況是一切都已碎裂的今天。
大年初六,事務所里瀰漫著一種不想上班的氛圍。昨晚宿醉的眾人神情迷茫,端著咖啡宛如遊魂。
周珞石在大廳撞見了鬍子拉碴的孫海,此人一臉憔悴,和他對視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周哥,你昨晚咋走恁早?」
「有點事情。」周珞石說,「你這是喝了多少?」
孫海苦笑:「你不在,他們就只逮著我灌酒,你要負一半責任。」
周珞石心情很好的樣子:「行,改天請你吃飯。」
兩人高中就是鐵哥們兒,在同一個城市念大學時,周珞石沒少被孫海在大晚上叫出去喝酒,這哥們兒太能失戀了,每次失戀都借酒澆愁哭天喊地。周珞石記得的就有十幾次。
「我再也不會愛了,愛情這東西到底是誰在享受啊?」喝得醉醺醺的孫海每次都這樣說,萬念俱灰。
可沒過幾天,他又開始了新的戀情。
而後不超過一個月,周珞石又被他叫出去喝失戀酒。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在酒精和痛苦的淬鍊下,孫海竟然思想升華了。
某一天在夜晚的路邊攤上,他喝著酒,大著舌頭,格外鄭重其事地對周珞石說:「周哥,我想通了,與其沉浸在痛苦裡,不如去幫助那些和我一樣受情傷的人。我沒法快樂,萬一我能讓別人快樂呢?這也不失為一種快樂。」
那時周珞石都快被他煩死了,喝完酒把酒杯重重往桌面一放,冷笑:「你先救我吧,別特麼天天大半夜打電話拉我喝酒了,老子現在困得要死,明天還要早起去實驗室。萬一明天我把鹽酸當白開水喝了,你可就欠我一條命,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自那以後,孫海竟真的離開了情海。他找來相關的書籍自學,又加入了學校的學生心理健康管理部門當諮詢師,幹得有聲有色。畢業後又讀了相關的研究生專業,考取了資格證書。
彼時周珞石經歷變故,經過長久的掙扎和迷茫,也陰差陽錯的踏上了這條道路。
孫海問他,要不要合作開一家心理資詢事務所。孫海又說了一句話,是當年在夜晚的路邊攤上說過的話,他說既然自己沒法快樂,那萬一能讓別人快樂,也不失為一種快樂。
周珞石答應了。
此時,一眾腳步虛浮的人中,只有周珞石神清氣爽,嘴角還掛著微微的笑意,很淡,看不分明,但確實有笑意。他甚至從前台處摸了顆水果糖。這在平時屬實罕見。
孫海納悶道:「周哥,心情很好?」
沒等周珞石回復,他突然揉了揉眼睛,驚奇道:「那、那是你弟弟?」
Bryan走過來,沉默地站在周珞石身邊。
周珞石攬了下他的肩膀,一觸即松,對孫海說:「嗯,他昨晚到,來找我玩。」
Bryan沉默了一下,打招呼道:「孫哥。」
聽見這學生時代從未賺到過的稱呼,孫海震驚得酒都醒了,用眼神問周珞石:吵架了?
周珞石似笑非笑。他的眉眼生得鋒利,淡淡的一瞥過來,唇角微勾,帶著說不出的戲謔與玩味。
Bryan感覺腿在發顫,他移開目光,說:「孫先生,您好。」
孫海這才鬆了口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讓你哥帶著你玩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
Bryan心不在焉地聽著,周珞石自那一眼後就沒再看過這邊,正在不遠處與一位中年男人交談。
「周先生,對不起一大早耽誤你時間,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沒關係。」周珞石帶著中年男人往諮詢室走去,「昨晚又做那個夢了?」
「對,我夢到我沉到深海中,喘不過氣,海水像實體一樣,各個方向壓縮,我活生生憋醒了……」
兩人走到拐角處,周珞石停頓了一下,微微向後偏過頭來,勾了勾手指。而後和中年男人一起進入諮詢室。
Bryan抿了抿唇,身體先於意識,跟了上去。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周珞石念大學時社交圈很廣,學生會,社團,校外籃球協會,化工實驗室,製藥廠,各種人都認識一點。他與不同的人出去,Bryan總會跟著他,卻總是掉隊。
每當掉在最後的Bryan覺得哥哥從不在乎自己時,走在前面的人卻又會停下腳步向他招手,仍和旁邊的人說著話,等他跟上後攬過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前走。他總會一下子就滿足。
此時,除了一名保鏢貼身跟著他外,其餘保鏢被他留在事務所外。站在諮詢室門口,他遲疑了一下。
坐在桌前的周珞石抬頭看了他一眼,只道:「沒事,進來吧。」
Bryan在門口處的沙發坐下,保鏢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他沉默地聽。
中年男人名叫黃岐,年紀四十歲左右,是一名普通工人。他身上的黃色夾克看起來有些破舊,袖口有磨損的痕跡。文化水平應該不高,講述時用詞重複,結結巴巴。他顛三倒四地說著他的夢境,反覆強調深海,窒息,青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