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感覺到對方好像和他一樣僵硬。
「宴老師是不是很少坐地鐵?」
「我剛剛不是有意在你父母的墓前徘徊。」
兩人同時開口。
沉游川怔了怔。察覺到宴涼舟的不安,他笑起來:「我知道,您像是要去墓園裡尋找一個答案。」
宴涼舟呆住:「你怎麼知道?」
「嗯……」找到話題的沉游川逐漸自信起來,「因為我曾在鏡中看到過和您一樣的臉。」
那迷茫的,空洞的,悲哀的,期望能找到什麼的面孔。
他在進入地鐵口前最後回望了一眼墓園的方向:「當年我家裡發生車禍,我醒來已經是兩個月後。在這期間我父母由他們的朋友幫忙主持下葬,我什至沒能見到他們最後一面。」
沉游川神色黯淡:「我妹妹的傷勢比我嚴重得多,醫院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即便轉到醫療資源更集中的專科私立醫院,請最貴最好的專家,她也一直昏迷不醒,情況很危險。」
「最後主治醫生建議我把她轉到美國的總院做最後的嘗試,那裡有更先進的設備,有專攻疑難雜症的資深腦科專家團隊,或許還有希望。」
「把她送到國外後,處理完家事在去華京上高中前,我爭取到了3個月的簽證,曾到美國陪伴了她一段時間。」
沉游川邊說邊悄悄瞥了宴涼舟一眼,全副武裝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但對方似乎並不意外的樣子。
看來宴家對他的調查很深入啊。沉游川頓了頓,繼續說道:「說來好笑,事故後我第一次走進墓園,竟然不是去祭拜我的父母,而是在美國。」
清晨城郊的地鐵站里空蕩蕩的。
兩人走進空無一人的車廂,宴涼舟在角落裡坐下來,沉游川挨著他落座。
沉游川察覺到了對方墨鏡下狀似催促的視線,於是繼續講述:「當時事故雖然已經過去半年了,但我一直覺得自己恍若夢裡。似乎只要不去祭拜,父母就依然活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宴涼舟心中忽而一陣鈍痛。他們都在15歲「失去」了家人,但沉游川的處境顯然要更糟糕。
他有心想安慰幾句,但又實在不擅此道,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沉游川察覺到他無措下的關懷,反倒露出一個略帶安撫意味的笑容。他平靜中帶著幾分風雨過後的釋然:「那時我妹妹依然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我到美國後,每天早晨醒來會隔著重症監護室的玻璃望著她枯坐一上午,然後步行兩個小時去醫院『附近』的墓園,在裡面晃蕩到晚上,再走回來。」
地鐵到了下一站,一位眼睛紅腫,神色頹廢疲倦,拖著大大行李箱的姑娘步伐沉重地走進來。
她在空曠的車廂內茫然四顧,最終像是下意識地想要接近人群,抱團取暖一般,選擇了沉游川旁邊的位置。
兩人的交談暫時停了下來。那位姑娘把行李箱立在身前,趴上去立刻睡著了。
然而在這短暫的間隙中,沉游川卻突然想到,這些悲傷的往事他連自己最親近的好兄弟伍山都沒能張開口提起過,現在卻對著稱得上是陌生人的宴涼舟傾訴。
沉游川察覺到對方的肩膀偷偷靠過來,像是一隻受到啟發擠過來,想用自己的皮毛溫暖他的小動物。
他笑了笑,放輕聲音繼續說道:「小時候父母帶我和妹妹去墓園裡做生命教育,我們挨個看過他們碑上的墓志銘。」
「我那時學到了生命的溫暖、美好與珍貴。可當多年後我站在美國的墓園裡時,只感到孤單、沉重和疲憊。
「我在墓園裡讀過一個又一個墓志銘,只覺得很羨慕。因為無論他們的人生是精彩還是糟糕,是短暫還是漫長,他們都已經解脫了,平靜地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我卻獨自徘徊在一個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噩夢裡,找不到掙脫的答案。」
那小動物擠得更近了,像是十分著急地圍著他打圈,慌慌忙忙想做點什麼,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沉游川被逗笑了:「還好在我想就此躺下之前,我的妹妹像奇蹟一般地,很堅強地醒了過來。」
「於是我不得不振作精神。我們互相陪伴著度過了最艱難的兩個月。可直到簽證到期被迫回國,我依然四顧茫然。」
地鐵一路前行,已經到了走出郊區的一站,有一小撥人走進車廂,三三兩兩地坐下。
一位踩著細高跟,背著名牌包的靚麗女孩從另一個車廂走過來,看到沉游對面的座位上還有較大的空位,立刻挨著邊,遠離人群坐下。
沉游川旁邊的女孩依然伏在行李箱上昏睡。進入市區後車廂開始偶爾輕微晃動,行李箱小幅度地來回滾動,扯著她左左右右地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