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鍾庭雪會理解宿景明此刻的心情,知道不吃飯是他獨自倖存後自我懲罰,自我消化情緒的一種方式。他不會選擇去強行打斷對方默默平復心情的這個過程。」
宴涼舟認真分析道:「所以他不會勸他吃飯,更合理的處理應該是偷偷添一些滋補的藥材在藥湯里,讓對方先喝藥吊住命,剩下的之後再說。我覺得他會尊重且相信宿景明不會被擊倒,會堅強地熬過人生至暗的時刻,從悲痛中緩過神來。」
成導有點憂愁:「照你這樣說,默默給人包紮傷口其實是很合適的情節。」可惜現在用不了這個橋段。
相信他會堅強地度過至暗的時刻嗎?沉游川心底忽而觸動。他靜靜地望著宴涼舟,想起當年那場車禍後自己醒來時的心情。
他垂眼看著劇本:「其實鍾庭雪只需要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眾人都聞言一怔。
沉游川看著劇本上「萬念俱灰」的字眼,慢慢說道:「我跟宴老師理解的一樣,宿景明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他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但他性格里有很堅硬和不屈的部分,那會驅使他最終直面慘痛的現實,勇敢地重新振作。」
「在那之前,只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讓他能感受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就可以了。」
沉游川抬眼望向宴涼舟:「大師兄可以每天來陪他,但不用和他講太多話,對他有什麼過於親近關懷的舉動,只需要坦然做自己的事,無論是練劍、彈琴、還是處理文書,都可以。」
宴涼舟點頭贊同,大家也琢磨出這安排很有一些言意之外的韻味,也更能體現出人物之間無需明言,仿若知己的體貼與默契。
可在眾人的交口稱讚之中,宴涼舟漸漸想到上一世作為心理醫生與自己相遇的沉游川。那時兩人起初相處時,他便是如此陪在自己身邊的。
原來沉游川在這樣早的時候,就已經從切身之痛中得到了如何安慰人的領悟。
這一世查清了他年少遭遇的宴涼舟,心突然火燒火燎地蜷縮起來。
*
討論過後,這段劇情就按兩人的建議開拍。
沉游川穿著那身沾滿了血污的破爛錦衣坐在床上,表情木然地低著頭,對面前小桌上豐盛的飯菜視而不見。
大師兄在門外,聽侍從匯報說從昨天起宿小公子就這樣坐著,沒有休息,滴水未進,藥也不喝,傷也不肯處理。
鍾庭雪微微嘆了口氣,又和為宿景明看診的老大夫交流了幾句,端著新熬好的藥進了房間。
「我知道我們現在說什麼,對你而言都不過是空洞的無用之辭。」鍾庭雪神色淡淡地在宿景明面前站定。
他既不像老大夫那樣憐愛和惋惜,也不像侍從那樣同情和好奇,只如平常地對待一位算不上親近的世交一般:「但宿家那邊的情況還在調查,你至少應該把藥喝了,撐到真相查清的那一刻。」
宿景明緩緩抬起頭。他臉色青白,形容枯槁,仿若從地獄望向人間的厲鬼,那雙冰冷的眼睛裡堆積著濃重而扭曲的悲怨與恨意,黑黢黢的看不到半點光亮。
旁邊待命的侍從極力忍住驚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可鍾庭雪卻面無異色,依然端著那碗藥站在宿景明面前一動不動。
宿景明垂下眼,剛要抬手去拿藥碗,鍾庭雪就制止了他:「不要牽扯到傷口。」
鍾庭雪直接端起碗遞到了宿景明唇邊。在對方默默垂頭喝藥的間隙,他眼中才飛速閃過一絲憐惜和悲痛之意。
等到宿景明喝完藥,他又往他嘴裡塞了一丸榮參丸。宿景明面無表情地緩慢咀嚼著丸藥,仿佛感受不到半點藥的苦澀。
鍾庭雪也沒有再同他搭話,而是直接從侍從端著的托盤裡拿起傷藥和繃帶。
畫面由此切換。
沉游川和宴涼舟又折騰著換了幾套妝造和衣服,接連演出了他們接下來的幾日時光。
包紮過傷口的宿景明大多時候都寂然地坐在床邊,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但在聽到鍾庭雪撫琴時,他偶爾能在舒緩的樂聲中,靠在床柱上閉目小睡片刻;
當鍾庭雪坐在他能看到的外間書桌後處理文書時,他許是想起了父親宿玉成處理事務的畫面,會靜靜地望過去,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和懷戀;
在鍾庭雪於門外練劍時,他的神色有時會有細微的變化,似乎在傾聽劍的清鳴……
宿景明自我封閉的狀態終於在第五日得以破除,這也是老大夫和鍾庭雪說的不吃飯,只靠榮參丸和藥湯吊命所能維持的極限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