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晚上刷題的時候, 他會突然某一個瞬間下意識地瞥一眼門, 復而緩緩地收回眼,又會在謝韻給他送牛奶的時候抬起頭,又刻板地別開臉。
客廳燈光總控的那面牆上常年掛著副日曆,每個月都手動翻頁,官衡會在上面標註一些他工作上約定好的重要日子。有時候官周路過時,會不自覺地掃一眼,從最頂行的sun、mon、tue……短暫地掠過,連帶著不斷更新的時間。
以至於剩下的最後幾天假期,他都沒什麼具體的感覺。
——作業趕完了,遊戲在賽季結算最後一天,穩穩超過了最高記錄。還接過謝以兩次電話,對了一遍演講內容,被誇得腳不著地後,演講這事也算過關了。
官周仰躺在床上,眼也不轉地看著天花板,中央的吊燈光亮得晃眼。
房間的小陽台外,那棵鬱鬱蔥蔥的老榆樹很久沒剪枝,枝葉貿然地侵略進半邊陽台。
樹梢趴了一隻黝黑的蟬,光滑的甲殼在太陽下閃著反光。
這個夏天,本以為是場災難,現在卻非常完美地在一陣悠長的蟬鳴里,畫上了句號。
腦袋旁黑屏的手機閃了一下,通知欄里蹦出來的那位,近期在屏幕上的出現頻率有點高。
對方發了張圖片,是平蕪院子裡的那棵枯梅樹,只是樹根旁邊原本空蕩蕩的空地上,多了一個坑。,:喜歡什麼品種的松?
官周閉了閉眼,強光帶來的不適慢慢消散,他手肘抵著床,撐起半邊身子翻了個身,在幾秒鐘的模糊後視線逐漸聚焦。
看了一眼,然後動了動手指,忍住沒有出口就是一句「你種樹關我什麼事」。。:隨便。。:去山裡偷一棵。
對面過了一會兒才回,根據官周的猜測,估計是笑了一會兒。,:這麼強?,:那也可以,你點一棵喜歡的,我半夜去挪。,:不過我去了記得拿錢來贖我,犯罪同夥。
官周想了想,毫不留情地破滅了同黨的臆想。
打開了通話界面,輸了三個數字,截圖發了過去。圖片上大大的110閃到刺眼,隔著屏幕都散發著正義凜然的光。,:大義滅親?
官周無情得像個殺手。。:你算哪個親?,:小沒良心的,出了門就不認人。
幾秒後,對方又回了一句。,:留著了,等你來種。
官周盯著屏幕,頓了頓。
手機屏在時間的流逝下慢慢暗了下去,滅了,而後又被幾根修長的手指點了幾下。
聊天框裡多了個綠氣泡。。:哦。
—
開學那天官衡請了一天假,讓司機休了一天,自己親自送官小少爺去學校。
他在一些事情上總有莫名其妙的儀式感,比如說什麼新學期新氣象,想要保證這學期安安穩穩、萬事太平,一定要從一個美好的開頭開始,定下順順利利的基調。
其實摸著良心說,不過就是為了偏門左道地給他兒子上壓力,來許願自己這個學期少來幾趟政教處,腆臉殷勤保太平。
江北市市中橫貫一條大江,上游有水利工程,中游有遊船,下游有漁區和景區。江北一中就坐落在這條大江中游的江彎處,三面環水,校訓極其符合意境地定了一個「源遠流長」。
學校別的不說,名聲特別大。江北市的老牌高中,省重點建設中學,不管是校園設施還是文化底蘊都是一流。
橫幅紅榜從校門口開始沿街貼出七八米,公告欄上沒有其他,只有各個年級、不同比賽里拿獎同學的懟臉大照,齊齊整整貼了三個欄。
隔壁二中也有這樣的照片牆,不過攝影師技術奇差無比,拍出來的一張張煞白的臉不該掛在公告欄上,該掛在某種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下面配四個大字——死不泯目。
好在一中校領導審美沒死絕,有充分的自我認知水平,給予學生應有的空間與自由,允許他們自己準備證件照交上來。
這樣的結果,不例外地會變成一堆老老實實的好學生里,總夾雜那麼幾個奇形怪狀的牛鬼蛇神。
官衡負手將三個公告欄從頭看到尾,又重新從尾到頭地看回去,弓著腰,臉恨不得貼上玻璃擋板,也沒找到他在找的東西。
他皺著眉頭問:「小周,你的照片呢?前幾次來不都還有嗎?是不是我看漏了?」
官大少爺覺得丟人。
雖然是開學第一天,但是他依舊無所畏懼地一身私服。
江北一中不怎麼抓校服,因為就連政教處主任自己都有一個清楚的認知,那就是他們的的校服丑得令人髮指。
紅綠配色,緊身布料,還別出心裁地用白線在衣擺分出一塊塊菱形格,紫色校徽繡在左胸,每一處都是讓人意料不到耳目一新的丑。
官周離他有五米遠,站在花壇邊上,癱著一張凍人的臉,在來來往往無數對帥哥行注目禮的視線下,默默地把外套拉鏈往上拉到頂,遮住了小半張臉,擺明了拒絕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