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躲謝以?
這個想法剛剛在他腦海中成型,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當事人站在遠處面向他問:「模考坐哪個位置?」
官周收回那些發散的想法,指了個方向:「那兒。」
他坐的位置靠後又靠牆,剛好在角落裡,考場格局布置得每一組之間都留出寬寬一條道,傳不了小話遞不了小抄,所以張揚才敢仗著別人聽不見,有恃無恐地挑釁他。
謝以走過去,站在那個位置,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了遠處嵌在高牆上冒著紅光的機器,片刻後,轉身往門外走:「走吧。」
官周疑惑看他:「你看出什麼了?」
謝以熟練地扣上他的肩,欲蓋彌彰:「不確定,說不準給你個驚喜。」
官周沒在意,他歪了歪腦袋,目光落在肩上那隻筋骨勻亭的手上,雖然清瘦得皮貼著骨,修長的手指上指節突出,但又不至於嶙峋得失去美感。
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肩,像每次甩掉周宇航的鹹豬手一樣,小動作地讓這隻手微微往下滑了滑。不過只滑了幾寸,這隻手便又自覺地調整了位置,往上挪了回來。
官周認真地感受了一下,他心裡罕見地沒有排斥的感覺,像平時一樣正常,卻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頭細腳伶仃地爬過。
描述不出來具體是什麼感覺,反正很奇怪。
他默默收回眼,餘光一掃,不小心望見了後頭癟著個嘴跟著的人。
周宇航的眼神幽怨又悲怮,像深宮裡苦等十八年的冷宮棄妃,明明閉緊了嘴,卻滿臉透露出來大寫的四個字。
——左臉「譴責」,右臉「渣男」。
官周:「……」
他們離開學校,校門口街道上的路燈亮了一路,各種各樣的小攤車從各個街頭巷口竄出來,仿佛一到夜間就從珊瑚礁里竄出來的魚。
「老大,你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準備!」周宇航拽著書包帶,像即將遠送將軍出征,語重心長,「這一波關係重大,他既然敢踩到我們頭上,那就讓他好好看看我們的硬傢伙!讓他知道,在別人的場子,狂歸狂傲歸傲,做人還是得低調!」
官周臉又往衣領里埋了埋,恨不得跟他分條楚河漢界:「……趕緊滾。」
周宇航走了。
官周拉開外套拉鏈,早秋的晚風清涼地掠過,不知道從哪蘊了一縷桂花香,淡淡地在風裡一晃而過。
他緩緩呼了口氣,轉頭看見謝以早已拉開了副駕駛的大門,靠在車上等。
對方溫潤地望著他,髮絲曳動在同一陣風中,眉目舒展,深黑色的瞳仁里映著他背後惶惶的燈光,仿佛碎了一眼的星子,顯得格外的亮。
謝以問:「好了?」
官周看著他,快速地眨了下眼,復而低頭,徑直擦過他的身邊,一聲不吭地鑽進車裡。
車開入大道,緩緩穿過跨江大橋,沿江的建築高燈五光十色,連江面上的倒影也流光溢彩。
這個點是剛吃過晚飯的點,白天裡的車水馬龍鬧市喧囂逐漸沉寂,換成了一種恬靜的煙火氣。城市裡個個光鮮亮麗的人,從這個時間開始,才陸陸續續地褪掉了外衣,回歸了自己。
官周歪斜地靠在車門上,額頭抵著車窗,眼睛裡晃過沿路一瞬瞬的畫面。
今天仍舊是謝以一個人開車,李叔沒有來,車裡安靜得有些沉默,兩個人心裡都藏著東西。
鋼化玻璃又硬又冷,像吸水的海綿一樣從人身上汲取溫度,官周額下的那一小塊甚至隱隱發熱。
他舔了舔唇,打破了一片靜默,突然無來由地問了一句:「你一直開這麼慢麼?」
謝以揣測了一下這位大少爺的意思:「嫌慢了?」
官周答非所問:「快的話能有多快?」
謝以挑了挑眉:「你想試試?」
官周淡淡地「嗯」了一聲。
「別人開沒意思,自己試才有意思。」謝以話裡有話,帶著某種慫恿的意味。
官周蹙了蹙眉,看他像看單細胞生物,難得耐心地提醒道:「我沒成年。」
謝以欣欣然應了一聲。
官周以為他沒懂,進一步解釋:「沒駕照。」
謝以彎了彎唇,尖尖的嘴角弧度懶散又恣意,外頭霓虹燈奼紫嫣紅,顯得他那張病氣的臉上平添層艷色,清淡的氣質倏忽變得濃郁。
他說出來的話無法無天,蠱惑著人:「試試,沒人看見。你覺得我會賣你麼?」
謝以眸光微動,轉眼看見少年默了默,然後把黏在車門上的身體坐正了,真的認真地想了想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片刻後,副駕駛伸出一隻蠢蠢欲動的手,摸向了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