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悶熱的八月尾巴,他們穿過的這一條道頭頂是成蔭的榆樹,車輛越過層層疊疊的陰翳,蟬鳴一聲更迭一聲。
他在嘶啞的蟬鳴中安靜了很久,抬起頭看著遠處盡頭最後一棵榆樹上支著爪子休憩的鳥,很淡地說:「不喜歡冬天。」
想把這個夏天無限地延長,永遠地留住。
他如所有人的所願,成為了一個,規規矩矩的正常人。
第77章 「我今天見到姓謝的了。」
小陳在這座山里工作了已經有整整七個年頭了, 從大學畢業不久就開始干,一直勤勤懇懇做到現在,從來沒有任何怨言。
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閒。
這座山里就她和兩個老人住,房子偏僻遠離市區,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每天天不亮就會有人送東西來。她只需要像待在自己家一樣, 做做飯, 打掃打掃衛生, 活得像一隻鎮宅獸。
不是她說,她剛工作的時候只有九十斤,現在飛速飆升, 多出來的肉一點都不怪她。
非要怪一個人, 那就得怪她老闆。
老闆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怪人,長得帥得一批,還大方得一批。只給錢,不督工, 小陳在這幹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他幾面。
不對,也是見過的。
每一年初雪的那一天, 他都會踩著濕滑的雪路, 不管多遠都會趕來。
什麼也不做, 就那麼坐在一樓的飄窗上, 睜著眼凝望著窗外, 好久好久也不動一下。
小陳本來也沒留意, 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怪癖呢?專門買了個房子用來觀雪, 雖然很離譜, 但對這些錢燒得慌的有錢人來說, 有病得很正常。
但她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興起,專門留意了一下老闆。
那是近幾年最大的一場雪,雪花比鵝絨大,一落數十里,方圓之內肉眼可見的儘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這場雪正好踩在小年來,這樣巧,趕上個美好的團圓日子,客廳電視機里一聲聲報著喜慶的祝福語,老闆就子然單薄地踏著這樣的祝福進了門。
雪下了整整十二個小時才堪堪有休停的跡象,他就這麼眼睜睜地,從白天到晚上,看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那一刻,小陳從他寂寥的背影里看出了很濃厚的難過。
他那雙淺褐色的漂亮眼睛,映著窗外連綿皎白的雪景,卻不像在看雪,仿佛在透過這層雪看一些別的什麼。
小陳看不懂。
她只覺得這種難過好像會傳染,她光看著,就莫名地感覺到一陣鼻酸。
後來小陳問過同個屋檐下那個姓杜的老頭。
據她所知,這是整座山上資歷最老的人了,好像從小就照顧老闆,照顧了整整二十多年。
只是好像有點不對,老闆今年才25,她估摸著,這意思不就是說他從老闆剛出生開始就一直跟著麼?但盤算下來總覺得有那麼點對不上,不過這不妨礙小陳虛心請教。
結果平時話比炮機還多的老杜,聽到她的問題竟然一瞬間蔫巴了下來,這幾年越來越崎嶇的脊背彎成勾著的一道,骨骼嶙峋地撐著衣服,透著藏不住的衰老。
「他在想人。」老杜只這樣說。
想人?
想誰?
為什麼要看著雪想,不怕眼睛瞎麼?
小陳追著老杜問了很久,他卻怎麼也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
朝過夕轉,漫長的冷冬之後,又是一年開春。
每逢換季,醫院上下就會有一陣固定性的忙碌,最忙的是呼吸內科、感染內科,其次是皮膚科,再其次就是一些類似於耳鼻喉科這類錯綜複雜的小病。
而有些科室一年四季都處於中不溜的範疇,淡季時別人喘氣他們加班,旺季時別人加班他們還在加班,只不過加班的長短也有區別,一般意思意思就可以踩著其他科室羨慕的目光走出大門了。
剛查完房的小護士推著車從一間病房裡出來,受了人欺負,委屈著張小臉哭哭啼啼道:「太過分了,他一直縮著手,我針頭總扎不進去,沒控制住提了點聲音讓他別動。他竟然說要投訴我,還說我們醫生做的是服務業,一個兩個都這麼凶——我們哪裡凶嘛?!」
另一個輪班的護士上前安慰她,小聲道:「我們這還凶?天天加班能正常跟他說話就算脾氣已經夠好了。他是沒見到凶的,你讓他翻遍整座醫院看看能不能找到個脾氣好的。下次讓護士長去查他房,指定嚇得他屁都不敢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