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周沒有沉默太久, 不過晃神的功夫, 他就重新掛起了似有似無的笑,語氣輕鬆:「你說哪個?我認識麼?跟我有什麼關係。」
周宇航長呼一口氣:「沒、沒有哪個,跟你關係不大——不對,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為了氣氛不要那麼生硬, 他飄忽著找話題掩飾帶過,又嘿嘿笑道:「老大, 你現在真是讓我感動, 你說要是以前, 我這麼晚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能當場把我摁死?你現在竟然還會接我電話。」
「……」官周說, 「你是不是欠的?」
「不是不是, 我就是感嘆一下。」周宇航面對這樣的官周, 總是有那麼點不適應, 「你說這要是開同學聚會, 誰能認得出來, 一中閻王爺轉走平易近人溫文爾雅路線,得嚇尿吧?」
「你這成語水平提高得也不錯,也挺能讓人嚇尿的。」官周不咸不淡地哼笑了一聲。
「這不是人在成長嘛,我總不能一直和以前一樣吧,現在你不在我身邊,我好歹也是我們機的機草。」周宇航嘚瑟。
「行了你,什麼時候有空,胡勉過段時間工作上有調動,要來我這一趟,你有空一起?」
「可以,我剛好過段時間打算休年假,到時候我們好好聚聚。」
他們三言兩語結束了話題,電話「嘟——」的一聲掛掉,屋子裡重新陷入安靜,冷清的布置所產生的孤廖和落寞,仿佛就會在這樣寂靜的夜裡潮水般地湧上。
官周已經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關於這個人的消息了,仿佛曾經的一切只是他囫圇度日時捏造出來的一場黃梁大夢。
因為所有的事情都隱秘地發生在光明之下,如果不是那些連帶著產生的鬧劇在他的生活留下來不能抹去的痕,或許他會覺得這些事根本就不存在。
謝以很狠,說了不做他的羈絆和負累,讓他徹徹底底又毫無牽掛地重新選擇,就真的一點消息也不給他。
怎麼找也找不到,怎麼問也問不出。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手術做沒做,結果好不好,或者……還活著嗎。
但是官周這個人一向也很絕。
像彼此較著勁,他真就乾乾淨淨地把對方從自己的生活整個剝離出去。換了座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經和一個人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抵死纏綿。
只是偶爾在入夜的時候,他總是會無意識地夢到這個人,夢到他手指還扣在對方溫涼的指縫裡,肩抵著肩,一下一下地親吻著他熟悉的地方。
但哪怕是夢裡,他也清楚地知道這是假的。
因為在這個夢裡,明明他們五指緊緊相交,但卻好像怕什麼似的,竟然還用了布條把手腕死死綁在了一起。
小心又狼狽。
這天晚上他再次失眠了。之所以是再次,是因為他這些年睡眠一直都不好。
多夢,覺淺,總會在某個時間點猝然驚醒,帶著一背的冷汗和怎麼也平靜不下來的心跳。
明明自己就是醫生,該怎麼做能緩解、什麼藥物能幫助,他一清二楚。但是他就任憑自己這樣,從來不干預。
因為老一輩有個說法,親密的人狀態不好遇到麻煩時,另一個人總會以各種方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
或許這也算一種陪伴。
次日狄邱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滿身疲色的人,冷白的皮膚上一點鴉青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狄邱摸著下巴看了半天,兩掌一合,給了個評價:「今天打算cos死神?」
官周一邊換白大褂一邊留出功夫白他一眼:「你又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去照一下鏡子。」狄邱指了指外頭衛生間的方向,「如果我是病人,我會擔心你縫針的時候會拿成刀。」
「……費心了,我縫針的手比你切大白菜的手都穩。」官周沒好氣地說,說完又忍不住問,「你們眼科就這麼閒?沒事做麼?」
「是啊,我們眼科就是這麼閒,羨慕吧。」狄邱笑嘻嘻地說,瞥了一眼腕錶,估摸著再不走官大醫生就得趕人了,扶著門沿馬後炮,「我當初勸你轉專業勸得那麼誠懇,早跟你說了心外科壓力大還累,你非不聽我的,我真想不通怎麼有人犟成這樣。」
官周扣扣子的手一停,非常禮貌:「趕緊走。」
「告辭。」
今天心外科忙得腳不離地,儀器吭哧吭哧運轉著好懸沒冒煙,三樓左一片哀鴻遍野。
官周一連做了兩台高強度手術,工程量特別大,整個過程都像踩鋼絲,連眨眼和呼吸的頻率都要控制在一個穩定的範圍。
結束時從手術室里出來,小護士整個人都像塊軟泥一樣當頭癱在辦公室那架摺疊椅上。
狄邱在旁邊看得連連咂舌,看笑話似的悠哉悠哉,果不其然引發眾怒,直接被幾個麻醉師聯手踹了出去。
官周遠遠看了會兒熱鬧,收回眼掀了白大褂坐回去,從抽屜里取了一版膏藥,慢條斯理地拆開貼在手腕上。
連著幾天強度這麼大,神仙也吃不消。
躺著的小護士瞄到了他的動作,默默從椅子上坐直起來,掏出一小瓶精油遞過去:「官醫生,你試試這個,我朋友自己做的,都是天然成分,倒一點揉手腕特別有用。」
官周沖她笑了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順手放進口袋裡準備下班:「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