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上——
朝廷誰都可以沒有,甚至可以沒有皇帝。
走在漫長的宮道中,秋泓心裡忽然冒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個想法。他恍惚間憶起,自己最初提起修訂《昇法》,似乎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這個朝廷中哪怕是皇帝昏庸無能,一切也能如常運轉。
可惜事不遂人意,他的一廂情願,都成了異黨攻訐他的武器。
既如此,大昇要滅亡,那便隨它亡吧。
秋泓的腳步頓了頓,仰起頭,望向了天寶大殿的金頂。
祝微這兩年吃胖了不少,他長得不像自己那窩瓜臉的父親,也不像瘦長臉的祖父,祝微長得更像他大昇的太祖皇帝祝璟,寬額闊面,天庭飽滿。
這本該是人人稱頌的帝王相,但秋泓見了,卻覺得厭惡至極。
他早年曾在給同僚和下屬的書信中,竭力稱讚祝微是「天縱英才」,是他可遇不可求的「少年明主」,而現如今,秋泓看到他,只能想起老家城外農戶圈養的黑豬。
黑豬尚能吃肉,皇帝只會以天下為養,竭澤而漁。
秋泓沉默地坐在了祝微特地為他鋪了一層軟墊的圈椅上,然後沉默地看著他的學生。
「先生,」祝微笑著叫道,「你看起來,比前幾日氣色好一些了。」
「臣是好些了。」秋泓順從地回答。
祝微傾身去看他,目光柔和又溫暖,中書舍人在旁奮筆疾書,似乎誓要將此段的場面留名史書。
但秋泓並不打算配合,他淡淡地問道:「陛下昨日又召見臣家的孩兒了。」
祝微一挑眉:「朕有國是要問。」
秋泓看著祝微:「長纓處中三位大臣,次相謝謙如今代臣理事,陛下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問他。豚兒年輕,還是個翰林,陛下未免有些太多看重他了。」
祝微笑了:「朕是看重他,畢竟,秋翰林長得……實在是太像老師您了。」
秋泓肩身一滯,隨後有些坐不住似的要往下倒,小太監王訣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祝微笑意不減,還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可秋泓卻驀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陛下,江山社稷之事豈可兒戲?身為一國之君,自當有一國之君的考量,您方才的話,有偏頗。」
秋泓嚴厲之時,祝微總是情不自禁地腿軟,他怕老師,從小就怕,從一些已經難以琢磨並不可查的遙遠過去就怕,因而每當秋泓用這樣冰冷又伴有審視的目光打量他,並研判他到底是不是個合格的皇帝時,祝微便忍不住想要挺直脊背,表演出一副明君的做派來。
可實際上,他對當一個明君,一點興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