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工資……」
這人簡直鑽錢眼裡了,為了不到兩千塊這麼厚臉皮!
「我會跟公司財務跟進,回去等通知。」
林向北鬆口氣,感激地笑著並鞠以一躬:「謝謝經理。」
今晚遇到賀崢是始料未及的事,他看著他有一種恍惚之感,仿佛在日頭正盛的午後趴在桌面上睡了一大覺,醒來天灰黯黯下著雨,整個腦子塞了漿糊似的有種分不清時間的迷迷茫茫,連見到客人的車都忘了上前招待。
辭職算是衝動之下的決定,原因很簡單,為了那一縷可憐的自尊心,至少他不想再讓到金沙用餐的賀崢見到他處於這麼潦倒的境地,欣喜是有的,很微弱的也激烈的如一點涼水滴進燒沸的油鍋里,極快地被生活的重壓蓋過,眼下林向北沒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緬懷過去,他正趕著前往下一個工作場所。
好在停了雨,他把未乾的雨衣胡亂捲成團塞回車墊下的儲物箱,長腿一跨撐在地面,拿手指撥了撥掉漆的黃銅鈴鐺,是他拯救了這個小東西即將被丟進垃圾桶的命運,跟同樣紮根泥塘里的林向北有奇妙的相依為命的緣分。
Muselbar坐落在深市商圈的黃金地段,通宵營業。
林向北是這裡的酒保之一,他比所有人都拼,幾乎沒有輪休日,每晚十二點前準時打卡,今夜因為處理離職的事來得晚一些。
剛脫下的泊車工裝又換成統一的白襯衫黑,更衣室的門隔絕不了舞池裡震耳的音樂,他有點累,只給自己五分鐘的放空時間喘氣,而後打開金屬大門,迎面跟一個穿得清涼的喝得醉醺醺的陪玩撞上。
林向北扶了對方一把。
Muselbar的陪玩有男有女,以小時收費,灰色地帶玩的內容尺度通常不小,加之推銷的酒水抽成,敢嚯得出去的通常收入不菲,但如果不是缺錢缺得厲害,林向北不會選擇這樣的工作,日夜顛倒拖垮身體不說,面對騷擾還得忍氣吞聲陪笑臉。
老闆是深市的富三代,姓姚名鋒亮,嫌名字土氣,大家叫他Colin。
林向北從社交軟體刷到應聘消息,硬著頭皮前來面試,Colin一見到他就親熱地摟著他的肩,當晚讓員工帶著他熟悉環境。
初來乍到的林向北對嘈雜喧鬧的環境很不適應,學著彎腰給客人點菸加冰塊,被摸了手,貓似的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僵硬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腦子只剩下「他干不來這種活」這句話,可還沒等他找到Colin說明,那摸了他手的客人竟將一瓶價值一千五的洋酒的銷售額算他頭上——林向北能有一百五的提成!
這十年來,連高中畢業證都沒有又有過案底的林向北幹過很多活。
他坐過牢的事從離開家鄉後沒跟任何人提起,自己也不太願意回憶。
出獄後他先是去了號稱打工聖地的廣市,找了家可以包吃包住的工廠,可惜當時他的左手還幾乎不能使用,跟不上流水線的進度,主管兩天就結算工資打發他走。
在廣市的六年林向北做過服務員、發過傳單、送過外賣、當過保安,還擺過地攤,都是些勉強能餬口的辛苦活,去掉房租和日常開銷所剩無幾。
三年前坐大巴來深市,前後來來回回也是這些崗位。
前幾年直播經濟盛行,網上都在鼓吹那是普通人跨越階級的機會之一,有幾分姿色的林向北也學人在網際網路發自拍開直播,他拍照技術爛得要命,照片還沒本人一半好看,直播貓在出租房小屋裡,面對鏡頭渾身刺撓般極不自在,盯著寥寥無幾的滾動評論尷尬地說歡迎。
第一場直播實時觀看人數始終沒破兩位數,兩小時賺了十三塊八毛。
錢沒圈到,後台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私信。
「全國可飛?具體怎麼收費?」
「帥哥我們同城,約嗎?」
「哥哥好帥,想舔哥哥的腳。」
「弟弟幾歲了,原味賣不賣?」
點進主頁全是男的,林向北氣得七竅生煙,來回「滾,神經病,去死吧」幾個詞,嫌不夠解氣,又從網絡上複製了一大堆罵人的文案一條條發過去。
因為罵髒話,他的帳號被惡意舉報,永久封禁,而打賞的禮物達不到提現的金額,兩小時白干且收穫無數騷擾的林向北從此斷了靠網際網路發家致富的心,腳踏實地靠勞動力養活自己。
直到一年前,林向北的爸爸林學坤查出尿毒症晚期。
手頭沒有積蓄的林向北一下子被壓垮了。
他跟林學坤的關係很一般,他輾轉於廣市和深市打工,偶爾給背井離鄉也在外地務工的林學坤匯錢,父子倆一年見不到兩次面,如果不是林學坤在工位昏倒送醫,醫院用林學坤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他不會知道林學坤的病情已經到了很險要的地步。
不換腎,那就等死吧。
林向北把林學坤接到深市,父子倆面對高昂的醫療費用束手無策,林學坤抹著老淚說要放棄治療。
林向北咬著說一定要林學坤活命,說的容易做的難,那段籌錢的日子走到哪裡天都是灰濛濛的,陽光照下來感受不到一點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