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北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落得個英年早逝的結局。
他眼睛發空盯著灰白色的天花板,睡得太久,零零散散做了好幾個夢,來回都離不開賀崢的身影。
颱風過境,學校臨時通知放假,林向北沒能跟在小巷子裡替他解圍的賀崢明天見。
有句話他覺得太肉麻不好意思告訴賀崢,但當他做好孤身奮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準備之際,在他眼中拎著黑傘從微幽光里走來的賀崢簡直像熱血漫里帥得沒邊的超級英雄,無限的黑暗裡是唯一的發光體,呼嘯的風和波動的雨都在為賀崢加冕。
再回到學校,林向北很自來熟地給賀崢帶早餐當作答謝。
兩個從未說過話但同樣名聲狼藉的人,一下子變得這麼親近,很難不引起周圍的注意。
失利過一次的賀崢全身心都投入到來年的高考中,根本不想在本就高壓的環境裡更成為焦點,況且潛意識告訴他,跟林向北攪和得太多不是好事,因此沒有吃擺在桌面的包子。
林向北發現熱騰騰的肉包變冷變硬,霸道地趕走前桌,長腿一跨反著坐下面對賀崢,「你要是不餓,那我吃了?」
賀崢淡淡掃他一眼,他抓著塑膠袋,一口咬下半個白胖子,撐得一邊腮幫子鼓起來,含糊地說:「挺好吃的呀,真不來一個?」
「那晚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用這樣。」賀崢低頭看書。
林向北總算後知後覺賀崢的冷淡,唔的一聲,這才發現班裡的同學都悄悄地在打量談話的他們,附以交頭接耳,目光稱不上善意。
他咀嚼的速度慢下來,一隻手橫搭著椅背,下巴撐在手臂上,抬高了眼看著賀崢小聲說:「我就是覺得咱倆挺像的,以後在學校有個照應……」
賀崢指尖一凝,頭也不動地將書頁翻過去。
林向北交友失敗,把剩下的包子也抓走,嘀咕,「你要是覺得不合適,我以後就不打擾你了,不過那天晚上,真的很謝謝你。」
他說著起身用目光掃射一圈,圍繞著二人的竊竊私語頓時消散,紛紛低頭假裝忙活其它的事——高二上學期,班裡的同學下午剛和林向北斗完嘴,放學就被鍾澤銳等人堵到巷子恐嚇了一頓。
有了前車之鑑,誰敢再惹林向北?這會兒是瞅也不敢瞅林向北的眼睛。
林向北有台從市場淘來的二手機,忘記調靜音,上課時嘀嘀兩聲,險些引起老師注意。
他偷摸著拿出來一看,還是為前晚他被圍堵的事。
年初鍾澤銳認識了一位王姓的老闆,據說很有來頭,整個荔河包括周邊的的娛樂產業他都能說得上幾句話,底下養了大量的馬仔,還干走私菸酒的生意,賺得是盆滿缽滿。
鍾澤銳幸運地傍上這棵大樹,王老闆把一家名為新世界的夜總會的安保交給他管,他也是一時心急想讓跟著他的兄弟都能混口飯吃,沒幾天就把原先的打手都給遣退換成自己人。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飯碗被砸的人哪能咽得下這口氣,自然要報復鍾澤銳及跟他走得近的人。
鍾澤銳給他發信息,說這事王老闆已經出面擺平,叫他以後不用擔心。
林向北瞄一眼專注聽講的賀崢,回了個「好」字。
其實他有模糊地猜到賀崢不願意跟他往來的原因,大約是去年的冬天,他跟著鍾澤銳去菜市場收保護費——說白了就是勒索,在小攤主的眼裡,跟地痞流氓沒什麼分別,不交保護費,可以,那就砸了你的攤,看你怎麼做生意。
林向北當然很清楚鍾澤銳乾的是違法亂紀的事情,但知道是一回事,苛不苛責又是另外一回事。
鍾澤銳是從垃圾桶里蹦出來的,這輩子最大的渴望就是成家立業,有自己的家人。
林向北認識他後,對方把年紀小的他當弟弟看待,雖然他只在讀高中,卻是這批人均小學畢業的人里學歷最高的,鍾澤銳大概也覺得團伙里有個「高學歷」是件挺有面兒的事情,非常支持林向北把高中讀完,高二下學期的學費甚至都是鍾澤銳自掏腰包給他交上的。
林向北常常掩耳盜鈴,不過問太多他沒有摻和的事情。
鍾澤銳收保護費,林向北就在菜市場門口給他守摩托車,兩人剛碰上面,賀崢恰好路過跟他不經意對視上一眼。
賀崢和他有著相似的遭遇,一個力爭上遊、一個卻順流而下,正反面的鮮明對比讓他感到一點無地自容。
所以不怪賀崢不想和他扯上關係,雖然後來的一切都那麼的始料未及。
失焦的眼神逐漸匯聚成一點,盯住天花板一塊陳年斑駁的污漬。
夢做得太碎、太亂,林向北更加的頭痛欲裂,躺在床上半天緩不過勁。
手機傳來新簡訊,提醒明天扣除某平台分期的借貸。
之前他套現的網貸太多,每個月會有七八條提示還款的簡訊,如果不翻記錄,自己都忘記欠了多少,疊了多少利息。
林向北忍倦粗略地將這個月的收入跟債務相抵消,還差七千塊錢,而距離月底只有不到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