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前一天,放學回家的林向北詫異地發現家裡瘸腳的桌子上居然多出了一隻那陣子最時興的汽車模型,小孩子才玩的玩具,他這樣想著,卻饒有興趣地拆開了盒子拿在手上端詳,是仿造某款豪車的紅色的扁扁的車型。
他正琢磨這玩意兒哪裡來的,林學坤房間的門開了,他回頭看一眼,把模型放回去,不咸不淡地喊了聲爸。
父子倆感情生疏,平日裡就算一同在家,除非必要幾乎不交談,林向北正想往自己的房間裡鑽,聽見林學坤有些焦急地叫住他,「我明天本來是要在家的,但老闆那邊不放人,待會就得走了。」
林向北哦了聲。
林學坤撓著頭,「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什麼?」
林學坤走到桌子旁,碰了碰他拆開的模型,殷切地望著他。
林向北愕然道:「這給我的?」
林學坤誒誒兩聲,頭像被撥動的彈簧點得很大力,「你生日……」
「我不過生日。」林向北打斷男人的話,很不領情的,語氣硬邦邦的,「再說了,我是十八歲,又不是八歲。」
林學坤似乎還停留在兒子的童年時光,表情尷尬,「他們說這款賣得很好。」
林向北一時無語。
男人從破損的錢包里掏出三百塊,想了想又添了兩百,放在汽車模型旁邊,「你大個人了,拿著跟朋友出去玩吧。」
林向北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手搭在門把上,一條腿往前伸,隨時要進去的樣子。
林學坤卻自顧自地開口,「你媽離開也有些年頭,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林向北抿著唇,非常抗拒他提起素未謀面的在記憶里眉眼已經了無蹤跡的母親,咔噠一下打開了門。
林學坤像是憋了很久,又仿若覺得林向北已經是大人了,可以承擔他心中的苦悶,哀哀地往下說:「當年媒人帶我上門,你媽穿條藍裙子,我一眼就相中了她,但其實她是不肯跟我的,是你外公收了禮金,她沒辦法。」
往事像被割了一刀的水球,嘩啦啦地倒了一地,林向北詫異地輕微屏住呼吸,轉過頭看著這個潦倒的中年男人,他的父親。
「我知道我沒用,你媽跟著我只能過苦日子,她走了也好,你別怨她。」林學坤一邊搖著頭一邊進房間拿跑長途買的乾糧,再走出來林向北還是站在原地,他臉上的褶子堆起來,擺擺手,「進去吧,我出門了。」
林向北盯住林學坤走到門口的背影,帶有一點憤懣地走進房間,重重地哐當地把門關的特別大聲,連牆都跟著震動,以此來表達他對這個可恨又可憐的男人的不滿。
為什麼偏偏在今天才告訴他這些?
在他被叫了整整十八年的小綠毛龜,在他已經接受他媽媽是個拋棄他的壞女人,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恨對方的時候,林學坤卻反過頭來大度地勸他不要怨。
林向北的背靠著門,等待外頭林學坤落了鎖才重新走出房間,氣沖沖地走到桌旁。
他憤恨地盯著那台林學坤精挑細選的汽車模型,高高舉起想要砸個稀巴爛,手卻始終沒能落下。
這台被林向北嫌棄得不行的模型最終被他偷摸著藏進了衣櫃的最深處,仿佛只要不見光,就不代表他接受了這份禮物——但林向北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笨小孩,笨小孩是最不記仇的,別人對他的很多不好只要用一點好就能一筆勾銷。
比如母親無可奈何地離去,再比如林學坤於他成長歲月里的缺席。
言歸正傳,這點小變故並不妨礙林向北滿懷期待地奔向他的十八歲。
晚上八點半,他準時抵達新世界,鍾澤銳早早地布置好包廂在三樓等他,賀崢發信息跟他說要晚一點到。
鍾澤銳打過招呼,林向北走到哪兒都有相熟的或只搭過話的面孔跟他說生日快樂。
他臉微微紅著,是最正宗的高興的顏色,他是今晚的主角,以昂首挺胸的姿態跑上樓梯,出演以他為中心的劇目。
「小北,快進來!」站在包廂門前的鐘澤銳招手。
林向北快步走過去,剛抵達門口,砰的兩下,門內左右各炸開了兩個飄著金箔的禮炮,落了他一腦袋金燦燦的碎屑。
裡頭都是認識的人,十來個,熱情地將他迎進去。
鍾澤銳哥倆好地搭著他的肩膀,「來,把生日歌點起來,蛋糕,蛋糕在哪裡?」
林向北被擁簇著站到了室內的最中央,一切準備就緒,一眾人將他圍起來,熱熱鬧鬧參差不齊走調地伴隨著播放的音樂給他唱生日快樂歌,林向北有點不好意思地咧著嘴笑,像那種電視裡最老派的演法用真心雙手合十地不住說謝謝,眼睛卻時不時瞟向門口,期待賀崢的到來。
鍾澤銳把刀子塞給他,「你是壽星,蛋糕得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