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崢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硬拉著林向北去做全身體檢。
需要脫衣服檢查時林向北有點彆扭,他自己在鏡子裡看過,這副軀體上凌亂錯落,後腰兩側有很深的兩個掐出來的消不下去的紅指印,頸窩沒了高領毛衣的遮掩,露出來的青紫色疊來疊去像塗鴉,看著有些嚇人,像被虐待過,但到底不是。
見多識廣的醫生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好像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只提醒他,這樣的行為很危險,最好避開頸部動脈,否則可能有心臟驟停的危險。
林向北聽了,剎時從黃種人變成紅種人,從頭燙到腳,恨不得鑿個洞鑽進去。
在醫院耗費整一天,項目太多,翌日是賀崢親自去取林向北的檢查報告。
軟組織挫傷,貧血和營養不均衡先往後放一放,最值得注意的是拍了核磁的左手:陳舊性骨折和骨性關節炎,因為受傷時治療不得當,這些年又沒有好好地保養,關節磨損老化得很嚴重,且呈不可逆的趨勢。
「他這種情況已經對日常生活有一定影響,現在殘疾證的條件放寬了,如果有需要辦理的話可以過來開證明。」
殘疾——
尖銳得有如指甲刮擦著黑板的兩個字太過刺耳,賀崢瞳孔微震,再三地確認仍不敢相信林向北會跟殘疾扯上關係。
他拿著報告單在車子裡靜默地坐了很久,反覆地想,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殘廢?
林向北遠比他想像中過得還要差,拖著這副殘軀跌跌撞撞自己走了多久呢?
賀崢牙酸得有點嚇人,不打算把醫生的話轉告給林向北,有殘忍的感覺——林向北知道自己的情況嗎,也許賀崢比他更不能正視這個現實。
自願成為主心骨的人要有粉飾太平的氣場。
他不想把林向北當非健全人看待,建設了心態,要平靜地講話。
「怎麼弄的?」
報告轉交到林向北手中,他抿了下唇,「不小心摔了一跤就……」
完全是敷衍的做法,事到如今還想著欺瞞,賀崢沒忍住厲聲打斷他,「說實話。」
林向北不太願意在賀崢面前提起那段歲月,想了想才低聲道:「以前在監獄跟人打架,沒打贏。」
因為說得很小聲,反倒像是在難為情地跟賀崢告狀有人欺負他。
不必林向北細說,以賀崢的職業和閱歷也能設想得到在監獄裡的辛苦,但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林向北是罪有應得。
賀崢輕微地倒吸一口氣,奚落的話始終沒能說出來。
他沉默地將林向北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像是要觀察傷到什麼程度,來回摩挲著那一截細白的手腕,力度並不重,但林向北的眉頭不自覺地擰住了。
賀崢心裡的溝壑不比林向北眉心的褶皺淺,既恨,又怨。
恨林向北走錯一步路,毀了整個人生。
「很疼?」賀崢問出口,顯得很關心林向北似的,他意識到這一點,緊接著道,「醫生讓我問你,近期是不是有新的創傷加重了症狀,對日常生活有沒有影響。」
一連兩個問題蓋過了最先的關切,林向北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回答上。
他把手抽出來,當著賀崢的面緩慢地轉動了兩圈,不太靈敏的樣子,說:「平時沒事,但重的東西提不了。」
賀崢還在等他往下說,他只得如實道:「前些天被大飛踩了一腳,可能有點影響吧。」
「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賀崢斥他,像對待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只能用責罵來掩蓋自己的感情,「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跟人打架,你有那麼多精力放在其它地方不好嗎?」
林向北抱屈地瞪了下眼睛,「又不是我要跟他們打的,難道別人打我,我笨到站在那裡給人家揍嗎?」
賀崢順著他的話損他,疾言厲色,「你是笨,否則也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一說到林向北的現況他只有語塞的份,而且他現在完全說不過辯論高手賀崢,噎了半天才認輸,「我不跟你爭。」
事已至此,把林向北罵得狗血淋頭也無濟於事,兩人鬧彆扭似的靜了好幾秒,反而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這幾天林向北幾乎都在家,出門會跟賀崢報備,因為足夠順著賀崢的意思,倒沒有發生過丁點兒的矛盾。
賀崢重新仔細閱讀林向北其餘的檢查結果,半晌闔上報告說:「我給你約了明天下午兩點到醫院複查,上午我有點工作要收尾,吃過午飯就來接你。」
是通知的語氣,顯然在談話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林向北正在發呆,聞言懵了下,左手慢慢地握成拳頭,神色為難。
賀崢自然明白他的顧慮,淡淡地說:「治療費不用你管。」
「這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