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崢的牙咬得極緊,每一顆都像被電鑽挖了似的酸麻。他張了張唇,兩次,「後來呢?」
夏樂拿袖子擦了擦臉,接著往下講,「向北的左手粉碎性骨折,監獄條件不好,止痛藥有限,最初的那會,他常常疼得滿身大汗。我跟獄醫打報告,也沒有多餘的藥給他,他就只能靠自己硬扛著。」
有多痛啊,林向北。賀崢深吸一口氣,輕微地別過臉去,盯著桌面的紋路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地轉移一下注意力,別叫他只是聽著就在夏樂面前失態。
「他允許我接近他後,我發現他常常拿著書看,卻總是看同一本,也從來不翻頁。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內容讓他痴迷成那樣,終於忍不住趁他不注意偷看了一眼。」夏樂凝視著賀崢的側臉,「書裡面夾著一張黑白的准考證。」
賀崢轉過臉來。
「照片裡的人跟你很像。」夏樂又仔仔細細地看了會他的五官,下定論道,「就是你的准考證。」
賀崢靈魂被震了一下,難掩驚愕,「我的?」
夏樂極其堅定地點頭,「對,就是你的。那天在荔河時我就發現了,一定是你的,因為……」
賀崢像吞進了什麼尖銳的東西,每個字往外吐仿佛有割破喉管的危險,有一點淡淡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個口腔,「因為什麼?」
夏樂回想著,「向北好幾個晚上做噩夢,我怕他半夜叫人,等他睡著後趴在他床邊。他不知道自己總是邊做噩夢邊哭,還說夢話。我湊近了去聽,他在反反覆覆地喊一個人的名字……」
賀崢的吐息都停止住,像沒有氣息的木偶,面無表情的冷硬。
夏樂情緒激動地瞪著他,大哭道:「向北喊的是賀崢,他喊的是你的名字,賀崢!」
聲音之大之悽厲,引得咖啡店的店員紛紛探頭,實在是很失禮的行為。
換做往常,講究禮數的賀崢定然會制止夏樂在公共場所大喊大叫,然而他像是喪失了所有的行動能力和思考能力,只能被動地僵勁地像堅硬的冷石頭一樣直直地一動不動地坐著,聽夏樂的聲淚俱下。
「他喊的是你的名字,一直哭著在喊,一直哭著在喊!」
「他流了好多眼淚,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得去哪裡找他要的賀崢給他?」
「那時候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來看他,為什麼啊?」
「他那麼需要你、那麼需要你……」
不知內情的夏樂只有對賀崢深深的控訴,聲音幾乎削尖了,像把刀捅進賀崢的胸腔。
店員趕忙跑過來道:「先生,請您冷靜一下。」
夏樂趴到桌面哭,悲苦地說:「我知道他喜歡你,所以只要能再跟他見面我就很高興了,可是這些天你到底把他藏哪了?」
賀崢像是才找到呼吸的方法,猛地吸一口冷氣,肺腑里都在結冰,調動全身的力量只使冷硬的手指得以動彈。
太陽穴像被連續錘擊,一陣陣尖銳的疼。他相信了十年的林向北背叛他的事實……如果不是事實呢?如果他一直都錯了呢?
賀崢猛然站了起來,眼球的背後是一道白熱的閃光,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失明了,什麼都看不到。
他在發白的世界裡挪動了一下,像舊世紀快被淘汰的敷衍的悵惘的苟活著的老式唱片機,走動間全身關節的骨頭縫摩擦著咯吱咯吱作響。
夏樂突然不畏懼賀崢了,撐著起身對著頹然走出兩步的背影喊道:「對他好一點吧,向北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心懷愛慕的夏樂知道,林向北的幸福是一個名為賀崢的人。他的競爭是不切實際的痴心妄想,但是拜託請對林向北好一點吧,再好一點吧,不要讓再痛苦眼淚和冰冷侵蝕了他,不要再讓他受一點點的傷。
賀崢回頭看了涕淚交流的夏樂一眼,啞聲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話畢,加快腳步走至大門,走到已經半黑的天空下。他感到深度的頭暈目眩,仿若被關進某個絢爛而不規則的萬花鏡里,天地旋轉,紅塵顛倒。
林向北,你到底還隱瞞了多少呢?
賀崢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心情,就仿佛他學了十幾年的法律在一剎那被推翻,對成了錯、錯成了對,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黑白難辨,是非不分。
他陷入了一個虛妄的宇宙,每一粒從他眼前划過的星球碎石都有著萬丈光芒,因為太過明亮,強烈的光源超出了人體可以承受的範圍,致使盲目。
有許多看得太淺太輕的謎題等待他去揭曉。
林向北不肯說,那就由賀崢動用律師的專長,親自去揪出一個真相:挖掘證物,尋找證人,平反冤案。
准考證!會被林向北藏在哪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賀崢一刻都不能再等,顧不得自己的精神狀態是不是危險駕駛,懷揣著最極端的想法、最極致的態度,只恨不能搗毀所有紅綠燈和攔路車輛,好叫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終點驗證想法。
車子最終停在一處老式小區樓下。
賀崢三步做兩步大跨著上台階,摁響了許久不曾拜訪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