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寧祐下意識低下頭,他身上還是纏繞著鐵鎖,身上的傷口淌著血,他拿手去捂,血就透過手指往下滴落,真實而尖銳的痛疼席捲了他。
身邊人輕而堅定掰過了他的臉:「……寧祐!」
那是濯爾清,但對方的臉色很難看。
「不要再看了,那都是假的。」濯爾清逼他看向自己,「都是假的。」
如果寧祐自己能看見,大概會發現自己已經變得透明潰散,也會看見自己的神色如何扭曲。
濯爾清強行制住了他,手上靈力飛轉。
「假的……」
寧祐怔怔重複,手在發抖,牙齒咬得咔嚓作響,他神志不清地掙扎,要去看傷口,被阻攔就咬上了濯爾清的手,直到頭頂傳來悶哼,齒間儘是鮮血。
他不再用力,咬著含著那塊肉,顛來倒去、含混糊塗地喃喃,濯爾清在混亂中分辨著,才聽出他反反覆覆在講:
「但是我疼……濯爾清,我疼。」
向來如常、風雨不動的仙首頓時下顎緊繃,齒關咬得作響,神色狀如冷麵惡鬼,看上去是快瘋了。
他閉目又睜開,暴動的靈力終於平靜,也終於得以騰出另一隻手來,一下一下順著懷中少年枯黃乾燥的頭髮:「……馬上就不痛了。」
寧祐卻仿佛什麼也聽不見。
本就是死後神魂之體,靠著一股氣粘合,一朝崩潰……濯爾清想過他醒來會如何,卻沒想過能糟糕到如此地步。
最早撿到寧祐時,對方的神魂雖也是虛弱渾噩之狀,甚至難辨其形,卻尚未分崩離析,因此只要穩固後溫養便可——
玄枵趕在他找到更合適的辦法前,一顆雙元定靈丹簡單粗暴地解決了問題。
雙元定靈丹如其名,最初便是為了「定靈」而出現的,服下後可鞏固神魂,雙方神魂建立聯繫,便可供養對方神魂。
世人說這種邪丹的用途是控制他人,其實算是誤傳,至少它原本的設計並非如此。
但在此刻,單純服用雙元定靈丹已經不足以喚醒對方。
寧祐神魂散得厲害,便極容易陷入夢魘,陷入夢魘後又會進一步心神動搖,如此循環往復,恐怕……
濯爾清站了一會,將人輕輕放到床上,身後陰影凝聚,輕柔而不容抗拒地將少年纏繞其中,一面強行鑽入少年口中,避免對方掙扎中再傷到自己。
他抽出被咬得鮮血淋漓的手,看也沒看,捧著寧祐傷痕累累的、細瘦的手指,放在自己臉側:「對不起。」
無論如何,他無法看著對方神魂消散。黃泉碧落,天上地下,哪怕是回溯時間,濯爾清也有把握起死回生。
但唯獨,唯獨神魂消散不行。
神魂在五行三界之外,若是消散,便跳脫因果律法,如同從未存在,從此過去現在未來,都不能再尋回。
但他又憑什麼替寧祐做決定。
憑他曾經為對方取了一個從未帶來任何幸運的名字嗎?憑他幾次三番錯過對方嗎?還是憑他多年重逢,卻對信任自己的寧祐生褻瀆之心?
那隻臉側汗濕的手,忽然攀附抓住他的手腕,濯爾清怔怔去看,發現寧祐在看自己,對方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沒有,否則怎麼會喊他的名字說:「救救我……」
濯爾清似嘆似笑,反手握住對方的手,垂下頭顱,俯身長吻,他的長髮如瀑散下。
「不要恨我。」他說。
……
寧祐原本困陷在生煎火熬的痛苦中,慢慢的,那些痛苦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潮濕陰雨時的隱脹。
另一種更為尖銳的感知正在漫延。
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正困在濯爾清懷裡,黑色的陰影在他肌膚上四處遊走,他還有些回不過神,輕輕喘著氣:「嗯……這、這是什麼……」
濯爾清見他醒來,鬆了一口氣,又見他呆呆的樣子,輕輕笑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他慢慢反應。
寧祐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去,才發現濯爾清一隻手整按在他凹陷的小腹,五指分開,靈力四散,叫那一塊皮肉滾燙如火。
再往下……
他又笨拙又驚懼地發出氣音,想掙扎卻被黑影按回去,被生生釘在燒紅髮燙的恐怖烙鐵之上,一時間差點嚇得三魂七魄俱散,發出可憐而沙啞的哀鳴。
「別怕。」濯爾清説,「只是穩固神魂之法,並不算什麼。」
「等到此事了卻,你就不必再痛了。」
什麼叫並不算什麼?他、他們、這並不算什麼?
寧祐腦子轉得很慢,還沒捋清楚就聽到對方哄騙引誘的聲音——
「右右,跟著我念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