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獅族少君躺在沙丘看蒼茫的落日,鳴日鷗對遙遠的落日啼叫,自由的聲音響亮而清脆,直直傳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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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華收了那枚剖出的內丹,緩緩地走到了陵游面前。
方才他站得遠,可是見到輪迴獸殊死一搏,仍舊是立刻提劍而來想要阻止。憑他的速度,本可以攔下輪迴獸和彤華的動作,可彤華卻飛出一劍,擋住了他的腳步。
他們相處多年,如此了解彼此。陵游心裡清清楚楚,她殺心已決,也已經看出他今日所有的小動作,這一劍就是對他最後的警告。
事已至此,他沒想要停下,可惜只是腳下這一頓,輪迴獸便已喪命在彤華手中。
陵游抬起眼,目光從已死的輪迴獸身上,慢慢轉移到彤華手中那顆光芒柔和的內丹,再慢慢轉移到她的臉上。
他臉頰的傷口有著被火燙過的痕跡,但因是神器所傷,始終無法癒合,淌出的血滑過臉頰,滴落在他湛藍輕衣。
彤華在他面前幾步立定,對著他伸出手去。陵游下意識便退了一步,腳下一時不穩,用重劍撐了一把才站住。
但彤華卻並不是要對他做什麼。他身後的沉光感覺到主人的召喚,重新回到彤華的手上。陵游這一步拉開了與彤華的距離,此刻,那柄劍就停留在他們的中間。
他喉頭滾了一下,有些無措,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彤華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而後轉過身走向出野。
她左手反持沉光,屈身蹲在出野身邊,右手拿著火眼輪迴獸的內丹,懸於出野上身那個巨大的傷口處。
在內丹平和的光芒包裹之下,他源源不斷流淌的鮮血竟慢慢止住了,傷口也開始有了癒合的跡象。
她看著出野道:「方才是我害了你。」
出野搖了搖頭,口中道:「沒關係。」
他聲音十分虛弱,幾個字節說得緩慢而小聲,可他還是努力看著她扯出一個笑意來:「不怪你……」
撲上去的時候,他也沒有想太多,就只是想保護她而已。她明見他受傷卻不救,反而借他身軀作擋,刺穿他再殺輪迴獸,他都不怪她。
如果她不能保住自己,那麼他們這麼賣力與它搏鬥,又這樣豁出命去,這一切不就都不值得了嗎?
可彤華看著他,微微頓了半刻,卻只是十分漠然地說道:「你的確不該怪我。」
出野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有些僵滯。
彤華的手慢慢拉高了,內丹遠離了出野,可卻又沒有完全離去。於是他的傷口又緩緩滲出血來,痛苦重新充斥他身軀,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緩慢地流逝。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抓住這生機,但想要抬手卻無力。那柔和的光芒無法落在他的身上,而彤華的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心口。
她開口道:「我是故意沒有出手,故意站到離你最近的地方引你來救我。我花了五十年的時間也沒把你養熟,你既非忠心於我,我又為何費心救你性命?」
出野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這些年他與她來來往往,多的是親昵得過分的時候。他以為她其實是個好脾氣的神女,卻原來,傳聞一點也不假。
曾言笑晏晏的假象被撕去,她並不溫和,也不喜歡同人親近。
她真正的模樣遙遠而冰冷,她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她心狠手辣,她不擇手段,她冷漠以至於冷血,她要掃清一切障礙,無論對面是誰。
她始終孤身一人。
劍刃的寒光轉過她的臉頰,她看著他道:「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出野。」
選她,還是選他。
選生,還是選死。
出野很深地望著她,頭微微向她的方向偏了偏,就像從前每一次做貓兒向她撒嬌時的那樣。
彤華的心裡微微一松,可還沒將內丹放下,出野便放下了手。
他不再試圖去爭取那一道最後的生機,而是十分決絕地握住了劍刃,將劍鋒送進了自己的咽喉。
他那雙乾淨又天真的眼睛注視著她,含著濕潤的水氣,慢慢地歸於寂靜。
躺在地上氣絕的黑衣少年,看上去還是沒長大的孩子模樣。他的眼睛沒有閉上,上身一片模糊,碩大一個血洞吞噬了他。
彤華保持著那個姿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身來。她的動作仿佛十分疲憊,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沉光劍從他身體裡拔出。
出野元靈散盡,重新變回了本體,一隻毛色烏黑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