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微顫,目光從令牌轉移到她平靜又破釜沉舟般的臉色上:「暫且不做恂奇了,就是這個意思?」
她身體緊繃:「對。反正你也是會離開定世洲的,到那時候,扔掉一個不重要的假名,也沒關係的,對罷?」
就像在離虛境,扔掉一段不重要的過去一樣。
恂奇勾了勾唇角,不知那一刻的心底是寒冷更多還是譏誚更多,但終歸是一言未發。
他只是望著她,將慎知遞來的那塊令牌握在手中,刻有名字的那面原本就是反面,此刻又被他扣過來按在掌心。
「那就……聽你的安排。」
日光明媚,窗前垂地的簾帳繡著烙月雅蘭的精緻花樣,薄薄的紗料被微風輕輕地吹起,本是一派春光好時節,卻在這般對峙之中顯出了幾分寒慄。
彤華看著他那個微冷的眼神,默默將頭轉向了一邊。她站起身來,打算暫且離開這個不知不覺中又變得緊張的氛圍,卻見門邊微響,陵遊走了進來。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落定在恂奇和他手裡的令牌上:「怎麼了?令牌有問題?」
恂奇看著他的神色,想到與使官相關的事情,必然會經過陵游那處,所以彤華想讓他更名暫且留在這裡的事,陵游也知道。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令牌正面的那個圖案鏤刻的痕跡,口中道:「沒問題。」
陵游囑咐下官去做令牌的時候,就想到恂奇未必願意那麼乾脆地接受,今早聽說令牌被彤華尋去交給恂奇了,他便乾脆過來看一眼。
情形果然不出他所料。
但他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恂奇好歹會顧念他的想法,當下不會推脫。他所想的也就是如此,無論如何,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之上,不能讓他離開定世洲。
他看見恂奇果然收下那枚令牌,目的達到,當下沒有多說,只是瞥他一眼,又轉向了彤華道:「我有事和你說,你跟我來。」
彤華正巧借這個機會和他出去,待離了殿中,方聽他道:「九彌仙族的少君婁延,被內廷指派到了咱們宮中做使官,這事兒你先前知道嗎?」
她當然不知道。
她想起昨日去見平襄時的情形,無奈道:「是來填章苑的空缺的。」
先前被挑選入內廷陪伴彤華的,一共有十二位少君,章苑沒了以後,許是因為知道他與彤華交好,內廷沒有再提補缺的事,應當是得過平襄的授意。
但在昨日挑明以後,平襄就吩咐下去辦了。這九彌仙族,正是給她送來靈寵的那家屬族。
陵游一貫是敏銳的,也知道彤華身邊靈寵的事,今日那婁延來到使官殿的時候,他就想到了其中這些彎彎繞繞。
他也猜想到他是來補章苑的空缺的。但是章苑的事已經隔了這麼久,平襄當日沒有作為,如今卻突然提起,他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些原因,才想著要來問彤華。
彤華對他道:「他本是無關之人,你尋常對待就好。但九彌仙族勢弱了些,你也稍微照看他一二。」
前一句是自然,原本不論這少君婁延是不是平襄派來的人,都該尋常對待才是。但彤華特地補上後一句,就有些奇怪。那些少君們雖然都或多或少地自恃身份,但正因如此,更不會仗勢欺人。
所以,又何須他特地關照?
陵游瞥了眼四周,低聲問道:「你是真的想用九彌仙族嗎?」
彤華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定:「看看再說罷。」
陵游明白意思了。
實話說,他並不介意她使些聰明,在手下收攬幾個聽話的仙族。定世洲本來就是吃人的地方,她手下無人可用,連璇璣宮都漏得四面透風,這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她若不掌權也就罷了,可她是這樣的身份,即便不主動參與,也是懷璧其罪,必然會被旁人拉扯。無論手中有沒有權力,都不便繼續如此。
既然九彌仙族在這個檔口撞上門來,他也無妨試上一試。
陵游知道分寸了,去幫她處理這些事,但他並沒有忘記在明台殿看到這兩個人的樣子。
彤華有點什么小心思,他再清楚不過,那些隱秘的反常落在他眼底,她分明就是對恂奇有些意思,但又礙於她屬於天界神族、而天界又屠戮了大荒的這件事,所以面對恂奇時一直尷尬,不知該如何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