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蕪正在侍弄花草,一回頭看見彤華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連忙上前相迎。
彤華自然識得赤蕪。她在明台時花就養得好,步孚尹與她聊過許多次,後來將她調過來尚丘的事,也是經由她的允准才辦成的。
她對自己宮中的仙侍一貫是和顏悅色的,但她這會兒顧不上回應赤蕪。
因為她越過這院中層層雅蘭的溫暖柔光,看到了那邊打開的窗戶。那窗前放著一張琴,是她非常熟稔的樣子。
彤華二話沒說,直接往殿中而去,逕自走到窗前,目光穩穩地落在了那琴尾處鐫刻著的小字之上。
作夢中夢,見身外身。古琴夢身,這是昭元千辛萬苦尋來的至寶,雅樂仙姬拿了六張好琴前來都沒能換去,一直被昭元好端端地收在高閣之上。
如今,它就擺在步孚尹的案頭,擦拭得乾乾淨淨,有落花逐風飄落在琴弦之上,寧靜得自然安定。
她伸手落在琴弦之上,餘光見赤蕪下意識想要上前說些什麼,卻還是忍在了口中。她側目問道:「怎麼?」
赤蕪望著她,有些糾結地張口道:「步使君很喜歡這具琴,平日都是自己仔細擦拭,不讓我等仙侍們亂動。不過少主與旁人不一樣,自然動得。」
「是嗎?」
彤華感到自己的聲音開始發冷,她指尖向下壓去,分明是用了些力氣,才將弦上的落花拂去。
「他既然這般愛護,自己不在,怎麼還開著窗?」
赤蕪可是聽出來她不高興了,這個時候,她再不聰明,也知道不能把他的原話搬出來,說他覺得這琴束之高閣太久了,早失了自然靈氣,所以才放到這裡吹風看花的罷?
誰家好郎君會這般好幾日不陪人,卻這麼仔細地讓琴看風景的?赤蕪覺得步孚尹有些荒謬了,心道今日他回來時若是沒有和少主吵架,必須趕緊把這事告訴他,讓他趕緊去哄人。
彤華沒想真等著赤蕪回答,逕自在桌前坐下了,頭也不回地與她道:「你去忙你的罷,我自己坐一會兒就走。」
赤蕪行禮退下了,出門時卻聽見琴聲一動,是她在裡面撥了一聲,心中頓時覺得不妙。她立刻想起了陵游從前與她說過的話,快步去使官殿尋陵游。
陵游聽完她的話,露出一種很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拿了昭元的琴?」
赤蕪有些驚訝道:「你不知道嗎?」
他知道個屁!
他原本還想著,這般能和和氣氣地處置完事情最好,總比真打起來了要好很多。但如今這麼一聽,辦事就辦事,怎麼還牽扯到贈琴了,這還不如打起來呢。
是他疏忽了,忘記告訴步孚尹她們兩個有多麼的不對付。
這種不對付,是她們親姐妹之間很微妙的一種感受,不用指望找到原因並理解,最好的做法就是別干涉、別參與、別改變。
他立刻讓使官去菁陽宮,找了個藉口將步孚尹尋回來。
他非常沉重地在使官殿前等候步孚尹,與他道:「彤華去尚丘殿看到昭元的琴了,她們兩個不對付,你有麻煩了。」
步孚尹聽見這話,稍稍斂了斂眉,獨自回尚丘殿去,還不忘將跟上來的陵游推回去:「你別來湊熱鬧。」
他想她們姐妹之間,雖然一直聽說關係不睦,卻是誰也說不上來究竟發生過什麼,她們只是自然的不親近,性格不相合,但這並沒有什麼,天下多的是生疏的手足。
而他也並沒有做什麼,那只是一把琴而已,他的確對音樂有些興趣,但並不是摯愛琴藝,那琴收下帶回來,他一次都沒彈過,之所以那般愛護,是因為這幾日與昭元交流,他的確發現,她可稱之為他知音之人。
他只有一點可惜,她怎麼就是定世洲的神女,怎麼當年就帶著仙衛仙官們去過大荒。
只這一點可惜,是足可以被輕易驅散,而半點也不留於心間的。
彤華知道他的恨意,知道他在藉助定世洲積蓄力量,知道他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放棄恂奇的名字和身份。
既然知道,這麼區區一把古琴,又能有什麼生氣的呢?
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