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伍低聲說:「至臻境?」
宣宸垂著眼睛,雨簾遮擋了他灼灼的目光,接著手指輕輕一動,剎那間奪命的箭矢如毒蛇撕開雨水,兇惡地撲咬而下。
同時,「喝——」裴星悅手中醞釀已久的狂暴真氣被猛然釋放出來。
瞬間,無盡的熱量觸碰到落雨,化為蒸騰的霧氣,將整個法場籠罩。而熾熱的內力扭曲了空間,於眾人視線里依稀形成一隻巨大的火炎之鳥,振翅展開,吞噬掉了那密集的冷箭。
裴星悅回頭喊道:「走!」
這下,沒有人再猶豫,趁著白霧阻擋了視線,弓箭手無法瞄準,也在龍煞軍避免箭矢波及擴大包圍圈的時候,揪著空蕩,四散而去。
冷箭紛紛掉落在地上,白霧緩緩散去,法場之中只剩下紅衣少俠喘著粗氣,他抬頭望著城牆上安靜站立的宣宸,目光中充滿了痛苦和憤怒,他緊緊地握著拳頭,那模樣似乎很想衝上來一拳打爆昭王的腦袋。
只有他一個人,然而陸拾和非伍卻全身緊繃,更加嚴陣以待,手緊緊地按住了武器,同時城牆上的弓箭手也再次拉滿了弓,而龍煞軍如同黑沉沉的烏雲包圍了整個法場。
這個局面,裴星悅插翅難飛,然而他卻視若無睹,銳利的眼睛就盯著宣宸,只求一個答案——為什麼?
當年連只麻雀墜地摔斷了翅膀,都要小心呵護的小哥哥,究竟是怎樣變得如此冷血無情,殺人如麻?
難道權勢和地位當真能讓人變得面目全非,泯滅人性?
此刻他們一個站於城牆之上,手上握著天下間最強大的軍隊,一個立於城下法場,孤身一人卻無懼無畏。
宣宸望著裴星悅許久,似要深深的將人印在腦海里,但最終什麼話也沒說,抬手一揚,在非伍和陸拾的詫異中,龍煞軍令行禁止地讓開了一條道。
這個意思便是放他走了。
一股憋屈從裴星悅心底油然而生,在胸**炸卻無從發泄,衝擊著經脈帶來鑽心的疼痛。
裴星悅看著地上的屍體,心說這算什麼?
手下留情?那乾脆也殺了他多好!
他低低地笑起來,痛苦淹沒心肺,最終他從懷裡掏出那兩半玉佩,高高舉起,接著掌心用力一握,玉佩頓時化為了齏粉從手指縫中逸散。
雨不知不覺竟已經停了,烏雲散去,涼風吹拂,伴隨著天光微亮,齏粉猶如靈光飄飄揚揚,仿佛慰藉著枉死的怨魂。
原本已經打算離開的宣宸看到這一幕,無動於衷的雙眸頓時燃燒了怒火,表情瞬間崩裂。
他手掌用力地拍在女牆上,手指抓著濕熱的牆壁,指節泛白,手背青筋繃起。
「王爺!」陸拾驚疑地喚了一聲。
宣宸的目光森然恐怖,仿佛要吃人一般,若是平時,一句格殺勿論早就吐出來了,頃刻間弓箭手就能把人射成篩子,但是面對裴星悅,他卻死死咬著牙關,一聲未吭。
內心在咆哮:他敢!他敢!他敢!
指甲刮著堅硬的牆石,磨破了皮,滲了血,但最終在怒意到達頂峰,燒去理智之時,他又自嘲地一笑,怒火消散,接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女牆。
是他自己把人推走的,如今又在不甘心什麼呢?
不過痴心在妄想罷了。
*
宣宸一走,弓箭手便跟著消失在高牆之上,龍煞軍也如沉悶的黑色海潮離開,很快,這法場裡只剩下裴星悅一個活人。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僵硬的身體微微晃了晃,才緩過神來。
趙奇一家的屍體散落在法場上,已經無人來認領了,裴星悅不忍他們就這麼泡在血水中,便捧起地上的腦袋,準備一個個按回屍體上。
雖然他們素未謀面,但裴星悅敬佩剛正不阿的讀書人,這世道能夠清廉為官,一心為民的人實在太少了,卻因為他慘死……於情於理,他都得幫著收屍。
他心中滿是悔恨和愧疚,最終還是跪了下來,對著這幾具屍體磕了三個頭,為了自己,也為了宣宸。
可若將來昭王再行惡事該如何?
裴星悅望著手中玉佩留下的紅線,慢慢地捏緊,怕也只能親自將其手刃,萬死不辭。
他磕完頭起身,打算將屍身收攏在一起,然而握住趙奇攤開的手時,臉上卻露出一絲異色。
聽說東臨節度使是個讀書人,可手上怎麼會有那麼厚的繭子,特別是虎口,只有常年握刀劍才有可能磨出來。
他仔細地又看了看,總算看到指尖和關節貼筆之處,有讀書人常年握筆壓出來的痕跡,想來是棄文從武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