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也在看遠處的湖泊,春暉落在他的臉上,閃著柔光,仿佛一張恬靜濕潤又溫柔的面具,以至於在這一刻,那些紅色的痕跡似乎都不再明顯,似乎成為了時間留下來的某種舊疤痕。
白玉京自然感覺到了顧行馳的視線,便轉頭看過去,一瞬間卻愣住了,抬手有些無措地來摸顧行馳的眼角:「怎麼了?怎麼哭了?」
顧行馳顫抖的聲音落在風裡,變作無奈又模糊的嘆息:「怎麼辦呢,為什麼紅痕還沒有消失呢?」
最近的營地就在山腳不遠,顧行馳剛一下山就被接入醫療營帳接受全身體檢。他身上並無大礙,至多只是一些擦傷和肌肉挫傷,主要還是精神疲憊以及營養不良,當即就被按住輸上了葡萄糖。
顧行馳揉搓了把臉,看這裡不少夥計都相當麻利,行動氣質不像普通救援人員,尤滿金就解釋:顧家在寧夏和甘肅都有玉石礦場,顧勤琢為了找兒子可謂是傾巢出動,現在顧家的礦場裡基本是只有石頭沒有人了。
正說著,帳簾一掀,顧勤琢風塵僕僕地彎腰進來,顧行馳甫一抬頭,目光一落,眼睛就紅了。
顧勤琢穿著不合身的軍綠色棉衣,向來一絲不苟梳得整潔的頭髮早已沒了往日細心打理的造型,只懨懨的貼著頭皮。他整張臉都因為高原暴曬而變得紅腫蛻皮,嘴唇比顧行馳還要沒血色,只有一雙眼睛像被風掃開的稻田,露出稻子下清凌凌的水光。
顧行馳嘴唇動了一下,卻沒吐出聲音,他想站起來往顧勤琢身邊走,但顧勤琢的動作比他還要快,也不知道六十來歲的小老頭怎麼走出來的步速,和陣風似的刮到了顧行馳面前。
本以為這陣風也要刮到臉上,但是沒有,顧勤琢只是走近了細細詢問隨行醫生顧行馳的情況,確定並無大概後才垂頭看向顧行馳。
顧行馳沒有躲,他坐在軟墊堆成的沙發上,仰頭看著父親。
這一刻,兩人仿佛都回到了十數年前,小小一隻的顧行馳抬頭望著顧勤琢,嘴唇動了動,終於開口:「爸……」
他的聲音帶著點啞,不安中摻著委屈後怕,愧疚中又透著擔憂,先前那些鎮定縝密的大人模樣仿佛都是強裝出來的,如今在顧勤琢面前終於原形畢露。
顧勤琢沒有責備,只抬起手,將顧行馳的輸液管滴速調慢:「水有點涼,慢點輸,不著急。」
那些如鯁在喉的情緒忽然在一瞬間找到了發泄的出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顧行馳抬手捂住半張臉,啞聲說對不起。
顧勤琢沒安慰他,只沉聲問:「我不是說要一個知情權的嗎?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呢?」
顧行馳努力抑住顫抖的聲音:「我沒想到會進去這麼久,我以為只過去了幾天而已。」
顧勤琢聞言一下蹙起眉,讓醫生給他加一個精神評估。
「不、沒有,我精神沒問題。」顧行馳猶豫了一下,沒有和盤托出,只道,「下面的磁場有問題,我們的計時設備全都失靈,沒有辦法知道具體的時間。」
顧勤琢顯然並不放心,起身和醫生詳細詢問這種時間失認是外界影響還是顧行馳身體某方面出現了問題。
顧行馳想說自己真的沒毛病,可能就是受到大鵬鳥攻擊後昏迷的時間有點長,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這麼久不吃不喝是怎麼存活的,但此刻已經遠離那些黑暗,有些細碎沒有必要再去深思。
「小老闆。」
尤滿金探頭進來:「胡老師給你發了信息,他從幾天前就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現在要給他回信嗎?」
對,老胡,他讓老胡替他往蒙東走了一趟。
顧行馳搓了把臉,勉強打起精神:「給我個手機。」
他也沒有猶豫,直接給老胡打去電話,那邊顯然一直在等回復,幾乎是立刻就接起:「你小子終於上來了!?」
顧行馳嗯了聲,也沒太多精力和老胡寒暄,只問蒙東的情況。
老胡猶豫了一下:「徐本昌老宅下的那些蟲人都不見了。」
顧行馳一怔:「不見的意思是?」
「墳場裡那些墳堆墓碑都有被刨開重埋的跡象,我估計,他們應該都已經入土為安了。」老胡低聲說。
顧行馳安靜了幾秒:「那很好。」
老胡也跟著應:「那很好了。」
「何十五呢?你有看見他嗎?」顧行馳繼續問。
這次老胡猶豫了更長的時間,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沉默,顧行馳在這份無聲中感覺到了一種壓抑的悲傷,仿佛被一雙巨大的手按到了海底。
「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
良久,老胡才開口:
「墳場裡多出了一座新墳,只有墓碑,卻沒有名字,我不知道,那是誰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