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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問道:「寧寧,你師父是誰給請的?」

寧離正在扒蜜橘瓣上的白絡,聞言抬頭:「自己撞上來的呀?」

裴昭不語,片刻又道:「他本是做什麼的?」

寧離答的順暢:「他本是在江邊釣魚的!」說到這裡,彷佛沉思了許久,在回憶著什麼似的,又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說:「那天下著雪,他和我說過一句詩,似乎是『孤舟蓑笠翁』。」

裴昭道:「『獨釣寒江雪』罷。」

寧離彎眸:「是呀!」

裴昭見得他活潑潑神情,終究是什麼也沒有說,陪了寧離一會兒,待得寧離起身離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

「去查!」

裴昭心中著實是升起了一股惱怒,不僅僅是對著那個不著影子的師父,更是對著寧離……寧王。

他還道寧王教養自己的孩子有多麼盡心,原來請來學武的師父,都這樣不靠譜麼?坑蒙拐騙,裝作世外高人,全靠著誆騙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孩。寧離不明就裡,信以為真,自以為己身天資卓絕。可他是年少,寧王卻不年少,難道寧王也不明白嗎?

竟然就由著人哄騙著他!

張鶴鄰在一旁,原本是靜立著,見著裴昭雖然不語,可是心中知曉,那其實已經暗蘊了怒氣。

這等鬱氣,若是存在心中,說不得便又要成一股毛病,還是發泄得出來好。

張鶴鄰便賠笑道:「陛下,寧王拳拳愛子之心,您也是知曉的……說不得被矇騙了也未可知呢?」

裴昭薄怒道:「他若是連這等把戲都識不破,如何統御的沙州?!」

也就只能唬弄一下寧離這般的孩子罷了。

一側眸,卻見張鶴鄰欲言又止,頓時道:「你難道覺得他做得很對?」

張鶴鄰忙道了一聲「不敢」,又道:「陛下,可奴婢見寧郎君天真爛漫,心中說不得就有一個猜測,只是請您寬恕奴婢這荒唐不羈。」

裴昭道:「……說罷。」

張鶴鄰便道:「奴婢想著,寧郎君這般的性子,若是長在您跟前,您當真能硬的下心,強壓著他學武麼?」

裴昭頓時間一滯。

那原本還鬱郁磅礴、蓬蓬蔓生著的怒氣,忽而間,就像是被斬斷了一般。

寧寧,寧離。

那是寧王視若眼珠的獨子,自小捧在手心,眾星捧月般長大。

沙州地勢嚴酷,可關外的風沙,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半點兒痕跡,雪白的面頰,纖長的手指,彷佛是瓊玉碎月般砌成的一團,清靈神秀。慣常是十分活潑的神情,清脆愛笑,珠玉琅琅。

這般嬌生著長大,只怕是放在風前就化了,落在太陽底下就融了。

裴昭默然不語。

習武一道,究竟有多少挫折、多少艱難,真要語言,便是道也道不清。

個中會有多少失敗、多少痛楚、多少辛酸,裴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已經是吃過了那等的苦頭,縱然自己並不後悔,可是……

若寧離當真長在他的跟前,只怕他也捨不得寧離去吃那樣的苦頭。

他沉默片刻,終於道:「你倒是清楚明白了。」

那語氣里並不是要責怪的意思,反而有一種無奈的嘆息。

張鶴鄰便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奴婢只是想,寧郎君那樣活潑的樣子,若是寧王不願意教他失望,編個謊話來哄騙他,說不得也有這樣的可能。」

可即便是哄騙下去,自欺欺人,難道就可以成真嗎?

再怎麼教人美言,再怎麼教人誇讚,寧離如今的境界,也不過是「觀照」。那是修者五境中的第二層,這般的資質,若是送到建鄴里,連塞進奉辰衛也都勉強。

假的總成不了真。

學武……也學不成。

裴昭凝聲道:「沙州之地,北有鐵勒,南有西蕃,本是絲路要道,地勢險要,兵家必爭。他如今這麼點兒修為,將來若是回了沙州,又怎麼能立足?」又怎麼能教那些驕兵悍將信服?!

張鶴鄰道:「奴婢記得,寧王如今也不過是『通幽』境界,也算不得坐鎮一方的武道強者。」

裴昭聲音淡淡:「寧王熟讀兵書,自小長在軍中,弓馬嫻熟。十四歲之時就已經率兵踏破伊吾,後來連破高昌、焉耆、龜茲。縱橫西域,平生未有敗仗。」

饒是張鶴鄰向著寧離說話,此刻也不由得語塞。

非關其他,實在是縱覽寧王平生,戰功赫赫,縱然在千里之外的建鄴,也屢有聽聞。

可寧王世子那天真柔軟的模樣,也著實不像是個能帶兵打仗的樣子。唉……也沒想到,這一方梟雄養出來的小郎君,怎麼就這樣一副柔軟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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